几个少女将目光投向她,胭脂大大方方上前一步打了招呼,她们也各自作了介绍,那一身桃红色蝶戏花蟒缎褂子,里面是一色的绣白荷长裙,长相很是小巧,是白家的棽小姐白棽;段家的六小姐段绣外面套着鹅黄色的褂子,里面是白色绣灰色木兰暗纹的长裙,面容乖巧恬静,她的姐姐叫做段紟的,是段家的五小姐,眉心贴着一朵宝蓝烫金的花黄,穿着紫色的妆花交领长裙,里面是蓝色金线绣的木兰花。
几人各有千秋,十分惹眼。几人闲聊了一会儿,湛家的马车便到了。两辆尖顶黑漆的马车,头辆下来了两个年轻公子,一个面如冠玉,穿着粉色的织锦长袍,一个身着石青色木兰纹的十样锦长袍,想来便是湛家的六公子湛锦和湛钰了,后面一辆马车的青帷油布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起,指甲染着大红蔻丹,格外艳丽,紧接着一只小巧的绣鞋迈出马车,蓝色的鞋上绣着白荷,待油布帘完全掀起,一张秀美精致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白柠先是对那少女温柔一笑,“蓝儿,”接着拍了拍湛锦的肩膀,调侃道,“你们如何舍得将蓝儿带来了?”湛锦笑道:“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小妹极是想念你们,闹着要我们带她来。”
湛蓝一跺脚,“哥哥。”声音娇柔却并不矫情,表情含嗔却并不做作,胭脂很是喜欢。这湛蓝的母亲是原馆陶长公主齐泠,入湛家多年只得此一女,太后极是喜爱湛蓝,便封了她为蓝柔郡主,时常宣她去宫中。
湛蓝笑着同每个人打了招呼,到胭脂和栊月时,湛蓝歪了脑袋,笑言:“这两个姐姐我都未曾见过,我叫湛蓝,你们可以叫我蓝儿或者阿蓝,”接着她看向胭脂,“我看姐姐很是熟悉。”
栊月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叫做任栊月,她呢,叫做胭脂。”胭脂笑了笑,“我见妹妹也有些熟悉的。”
陆玉泷看了看二人,拍了下手,笑道:“可不是么?蓝儿和胭脂的眉目很是相似。”几人仔细瞧了瞧,果真如此,两人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湛蓝的眉眼是百合般的纯净轻柔,胭脂的却是桃花般的妩媚多娇。
湛蓝笑道:“这就是说我和胭脂姐姐有缘呐。”
“没准儿是前世的姐妹。”陆玉泫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也是胭脂第一次听到陆玉泫的声音,虽然不及段绯,但很是悦耳,仿佛在岁月中漂洗过,带着些许沧桑的意味——这个八公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胭脂一笑,“也许呢。”
几家的丫鬟婆子过来摆好了东西后,便给她们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几人坐了下来,因为这几人中只有段绯成了亲,所以便叫段绯坐在了大石上,栊烟则是坐在了右首的岸边,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胭脂和栊月则是紧跟着栊烟坐了下来,胭脂略微抬头,便看到了一双略带轻佻的桃花眼,胭脂微微一笑,轻抚面前矮脚桌上的砚台——一方上好的松花砚——虽不及四大名砚,也足以让胭脂略微感叹四大世家的奢侈了。
段绯看了一眼栊烟,笑道:“我们便效仿古人的高雅之事,流觞曲水如何?我来奏琴,这酒杯到了谁那里,谁便为我们表演如何?”
湛蓝嘟了嘴,“我不会表演。”
白柠笑道:“不会表演,作诗也可,要不然……”湛锦瞪了他一眼,白柠讪笑一声,模了模鼻子。
段绯无奈笑笑,“按老规矩来,我们准备些彩头,最后谁的表演好,自然这些彩头就是谁的,”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黑漆雕花的小匣子放在一旁,“这是我的。”
其他几人见状,纷纷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彩头摆在了面前,胭脂准备的是昨日打的络子,打进去了几颗磨得圆润的白玉,用衬了红色丝绸的小锦盒装了,其他人多是用各式各样的盒子装了,只等着那流觞曲水的高雅之事了。
段绯双手抚上琴弦,笑言:“我便弹奏《杏花天影》①吧。”
陆玉泫道:“这曲子有些悲了,我看《碣石调·幽兰》②最是清雅,刚好应时应景,不如这个吧。”
段绯笑道:“果真是这个好些。”说着,便拿起一只盛了酒的酒杯递给栊烟,紧接着叮咚的琴声便响起了,栊烟轻轻拉起袖子,将酒杯放入溪中,酒杯便顺着向下。
一段曲子完毕,酒杯正正经过陆玉泫面前,陆玉泫将酒杯捞起,修长玉白的手握着青瓷酒杯,流转出莹白的光泽,陆玉泫笑看段绯,道:“表演什么?”
段绯看了一眼胭脂,笑道:“你便以‘胭脂’为题作诗好了。”
陆玉泫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看着段绯,半晌,轻笑,“好。”
陆玉泫提起白玉笔杆的狼毫,略一思索,笔尖便如行云似流水,秀逸的行楷便跃然纸上,落笔,一旁的陆玉澜抢过诗,念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③”
湛钰笑道:“玉泫的诗才从来都是我们几人里最好的,以前在鹿山书院的时候,先生夸奖玉泫时,我还总是不服气呢。”
湛蓝笑眯了眼,“蓝儿向来是十分佩服泫哥哥的。”
陆玉泫笑道:“阿钰过奖了,在座的谁不是有两把刷子的?你的丹青可也是一绝呢。”
段绛笑道:“可不是么,阿钰的丹青一绝,等会你们就可以看到了,”用盖子拨了拨茶沫子,轻抿一口,对段绯道,“四弟,看你的了。”
段绯微微一笑,蒙上了双眼,音起,流觞,音落,杯停,果真是湛钰拿到了杯子,段绯拿掉眼睛上的紫色祥云锦,笑望湛钰,湛钰无奈笑道:“我就知道是我。”
段绯道:“便以这枫林为景作图吧。”
“不可,”段绛出声打断了他,“仅以枫林为景只怕有些单调,再弹奏一段吧,谁若输了,便舞一曲,这样阿钰的丹青才算完美。”说着,眼神略略下移,胭脂湖蓝色的衣衫便入了眼。
段绯会意,唇角弯起一丝笑容,蒙上了眼睛,胭脂眼神波动了一下,旋即敛了眉眼。
不多时,酒杯就到了最后一人面前,那厢白柚捞起杯子,这边栊烟便已放下了另一酒杯,胭脂略略一笑,心知会停在自己这里,提了袖子,只等着捞杯子了。果不其然,曲子停止时杯子正经过她面前,胭脂伸手捞起杯子,青瓷入手一片细腻的触感,微凉。
胭脂淡定的看着段绯,段绯笑道:“胭脂姑娘,你来舞吧。”
胭脂也不搪塞推阻,落落大方地站出来,一身湖蓝色的绣白蝶绉纱长裙逶迤在地,眉目间有几分娇柔,段绯看着她淡淡一笑,手下便动了起来——竟然是《佳人曲》④——胭脂略感讶异,紧接着她随着曲子轻轻转动,腰肢柔软如细柳,衣袂随着转动翻飞,身姿灵动有如蓝鸟展翅,又如游龙戏水般潇洒肆意,正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时而丝竹声渐缓,又如莲花静垂,雪花轻舞,轻盈、娟秀、典雅。
一曲舞毕,双颊微染淡淡酡红,淡淡的胭脂色和轻伏在地的动作魅惑人心,半晌,胭脂沾了起来,胸口已恢复了平静,面颊上的酡红也渐渐退去。
胭脂一笑,“小女子献丑了。”
------------
注释
①为宋代姜夔所作。
原文
丙午之冬,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
风月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
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②又名《倚兰》,相传为春秋时期孔子所作,传自南朝梁代的隐士丘明。
③宋代,陈与义,《春寒》。
④西汉,李延年为其妹李夫人所作。(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