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绿叶渐渐变黄,地上铺着的枯黄的叶子每天都要粗使婆子打扫,屋外寒意更甚,满府里里外外的丫鬟们都不情愿地换上了厚实的秋衣。转眼间,胭脂已来到陆府二十余天,日子便到了十月十三。
这天胭脂起床梳洗过后,换上一件秋香色绣栀子花的上衣,一条豆绿色暗纹的裙子,头发绾了个小圆髻,斜插一支攒花錾银簪,那花个个都比小指月复略小,一簇花儿很是耀眼。
胭脂吃了两块指月复大小的绿豆酥后,便去陆玉澜处请安,陆玉澜让翡翠提了一个红漆描金牡丹的食盒过来,道:“你把这盒水晶梅花包送去给十三爷,今晨夏妍楼才送来的,”一面笑道,“小叔最喜欢这个了,可惜做这个是要秘方的,别家做不出这个味儿,陆府的小厨房自然也做不到。”
胭脂笑道:“公子和十三爷叔侄俩感情可真好——十三爷有了好东西也是赶着送来的。”
陆玉澜道:“那是自然,我和小叔年龄相仿,从小在一处长大,比起寻常的叔侄来亲厚几分也就不足为奇了,”陆玉澜顿了顿,同胭脂走出屋子,“小叔的住处在容花馆。”
胭脂怔愣一下,又想起到陆府的头天发生的事情,那天翡翠说是四公子吩咐着去送簪子的,十三爷说玲儿不知自己的父母,而四公子不知此事。胭脂皱了皱眉,陆府这水,也太深了,仅仅是两个园子之间,就生出这许多事情,胭脂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陆玉澜见她眉头微皱,道:“何事?”
胭脂回过神来,笑道:“无事,只是想一下容花馆的位置罢了。”
“那就去吧,”陆玉澜点点头,“找不到路了便问问别处的丫头婆子。”
胭脂允了一声,便出了园子,往容花馆走去,如今已是很熟悉陆府了,自然不会再拣幽静的路走。这清欢阁的左侧是云湘楼,右侧则是卿玉阁,十二小姐陆玉湄住在这里,清欢阁对面是笼碧轩,住着六小姐陆玉溦、七小姐陆玉浔和十一小姐陆玉沫,笼碧轩左侧是九公子陆玉潇的住处明月楼,右侧是陆玉泷和陆玉泫居住的瑾书轩,另外在瑾书轩和云湘楼的一边还有空置的园子,叫做月华阁和泠音阁的,并未有人住.
按照规矩,十五岁以下的陆家子弟是要住在长辈那里,同母亲一起的,所以陆府的东面和北面也是有很多玉字辈的陆家子弟,西面反倒空置了几处园子。
胭脂沿着月溪往容花馆走去,这月溪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汇成小溪,清可见底,流过陆府的每一个园子,在陆府西北角有个映月湖,是连着月溪的,那湖里都是荷花,是夏日里陆府众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向北走过了初进陆府时的西偏门便是陆府的花园,有几件大暖房,叫做暖花厅的,是专门用作培育花花草草的,好让那些夫人小姐们有装饰屋子的地方,再往北便是厨房绣坊之类的地方,也有很多小园子,很多有体面的妈妈和管事都是住在这一处的。
走过了用湘妃竹搭起的小桥,过了甬道,便到了一处垂花门前,垂花门过去便是一处歇脚的厅堂,再过去便是陆府东大院,设着很多独立的园子和小楼并上一处莲花湖,胭脂虽七拐八拐,一路上倒也顺顺当当,遇到相熟的丫鬟便招呼一下,到了容花馆,迎面便见到了玲儿,胭脂对她并无什么印象,只是初来陆府时见过一面,那时她的模样很普通,衣服也只是三等丫鬟的统一服装,此时见到她,胭脂很是惊讶了一下,眼前的玲儿眉梢眼角都带着些妩媚,衣服按着二等丫鬟的颜色来的,料子却是最好的,绣着时兴的花样,腰带上缀着几颗珍珠,虽然质量不是上乘,却也是一般人家见不到的好东西。
胭脂笑道:“是玲儿啊。”
玲儿看向她,眼神带着愤恨,旋即恢复了平静,“胭脂姑娘,近来可好?”
“还好,”胭脂提了提食盒,“这不,四公子叫我来给十三爷送些水晶梅花包。”
玲儿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我近来也好,还是托了胭脂姑娘的福呢,十三爷还赐我了个名儿,唤做玲瑶的。”
胭脂笑道:“玲瑶是个好名字,很是适合你。”玲瑶的脸色微赧,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胭脂便去十三爷书房中了。
十三爷正坐在书房临窗的太师椅上,随意穿着一件月白色绣莲花的袍子,领口微微有些散乱,靠着团福的杭绸垫子,捧着一本《玄玄棋经》①在读,那书有些旧,想来是经常在读的,俊秀的侧脸有一种安和沉稳的感觉,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陆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笑道:“是胭脂姑娘啊。”
“十三爷,”胭脂行了个福礼,将手中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端出一盘水晶梅花包,“四公子差我来给爷送些吃食,是爷喜欢的水晶梅花包。”
“有劳了,”陆明站了起来,走到桌旁用筷子夹起一只梅花包,咬了一口,“还是热的呢,正巧我还没用早膳。”
胭脂手脚麻利地收起了食盒,笑道:“那十三爷您先用着,我这里还要回去给四公子复命呢。”
陆明将包子咽下去,“也好,你快回去复命吧,我等会要去城外十里坡看看庄子呢。”
胭脂笑着道了别,便回了清欢阁。
四公子不在,所以胭脂只是把食盒放回了小厨房,之后点了点入了园子的衣服和首饰,在陆府,一等丫鬟每年六套衣服,分别是淡粉、浅碧、淡蓝、淡紫、豆绿、淡青六种颜色,两套头面首饰,二等则是四套衣服,只有淡粉、淡蓝、浅碧和淡青四种颜色,一套头面首饰,三等丫鬟只有四套衣服,同二等丫鬟的颜色是一样的,首饰只有两支簪子并两副耳坠。
胭脂锁好了账簿,就走出了东厢房,才出了房,便见到翡翠,翡翠打了个招呼,笑道:“四公子唤我们清欢阁的人都去书房议事呢,我本来还想叫姐姐来着,姐姐就赶巧了。”
胭脂笑道:“那我们就过去吧,也免得四公子等急了,”说着,拉了翡翠的手向书房走去,“不知是什么事那么急?方才我回来四公子不在——据说是去了姑女乃女乃那里问安——我这才回来清点了账簿,这厢四公子就来了。”
翡翠笑道:“公子这次说的八九不离十就是姑女乃女乃的事情了,虽然四公子是庶出,二姨娘又去得早,可这其中的事情也多着哩,”翡翠顿了顿,道,“姑女乃女乃原来是凤字辈的二小姐陆凤彤,后来嫁到了贵州郑家——也是当地的大户,那郑家几代单传,姑女乃女乃嫁过去便掌了当家主母的大权,可是没过几年那郑公子就去了,给姑女乃女乃留了个遗月复子,当时姑女乃女乃的处境应该很是不好,郑公子刚去,小公子还未出生,但姑女乃女乃硬是压下了分家,然后带着郑家的大半家产回来养胎,”翡翠的眼中有些光芒,似乎很是佩服姑女乃女乃,“姑女乃女乃生小公子的那天,正赶上二姨娘生产,说来也是缘分,四公子和小公子竟是一时出生的,姑女乃女乃高兴,便差人抱了四公子来看,可惜没过几个时辰,小公子便去了,二姨娘也去了,姑女乃女乃怜惜四公子,也是想念小公子,从那以后便十分宠爱四公子,当做亲生儿子来养,所以咱们公子虽然是庶出,却比起那嫡出的公子也不差分毫。”眼见快到书房了,翡翠便住了嘴,胭脂心中起了一丝疑惑,翡翠为何要说这许多,要知道,这些话虽然没甚大逆不道,被人听去了也是不好的。
门开了,胭脂只好收起心中疑惑,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了一丝笑意,进门问了安。
陆玉澜笑道:“过几日便是姑女乃女乃的五十大寿了,姑女乃女乃的意思是不要大张旗鼓了,就在府内办一个就成,所以我们兄弟姊妹合计了一下,便每人出些钱为姑女乃女乃办一个家宴吧,我们这些公子小姐的每人出十两银子,大丫鬟每人五钱银子,二等的丫鬟每人是三钱,三等的只一钱就够了,有体面的妈妈一两,粗使婆子也就一钱银子,管事二两,”陆玉澜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这件事交由你俩来办,将清欢阁的点清楚了。”
胭脂和栊月应了,陆玉澜又随意问了问园子内的情况,叮嘱了几句,便叫二人退下了。
出了书房,胭脂笑道:“翡翠妹妹在这里当差日子要久些,可是知道姑女乃女乃喜欢什么?到时也好让我尽个心。”
翡翠道:“姑女乃女乃啊,是个喜静的人,也信佛,到时送樽佛也是恰到好处的。”
胭脂道:“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怕是到了寿宴也拿不定个主意呢。”
翡翠笑道:“这也是我该做的,毕竟在一处侍奉主子也是缘份。”
胭脂正要开口,突然一个电光火石的想法闪现,便改口道:“我今儿个去十三爷那里看到玲儿,十三爷给她赐了名唤作玲瑶,看样子过得很是不错,气色也好。”
“我最近忙了些,所以一直也没去看玲儿,她在清欢阁当差时我们也是很好的,毕竟侍奉过一个主子,情同姐妹也是应该的,”翡翠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内疚,“可是如今,我竟连她改名这种事也要经过姐姐才知道!玲儿应该很是怨我吧。”
胭脂道:“妹妹千万别这样想,我相信玲儿知道妹妹这样关心她,也一定很开心的,不会怪罪妹妹。”
翡翠点了点头,面色也好了一些,谢过胭脂的劝说后,两人又闲聊几句,便分开了,接下来几日便是准备寿礼,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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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玄玄棋经》,又名《玄玄集》,是我国古代一部比较著名的围棋著作,由元代棋手严德甫主编,晏天章帮助整理刊刻。这本书刊印于元至正年间。《玄玄集》书名取自《道德经》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用来比喻棋图著法精妙。因卷首冠以张拟的《棋经十三篇》,后人习惯称它为《玄玄棋经》。
全书共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卷,第一卷是文字部分,收有班固《弈旨》、马融《围棋赋》、皮日休《原弈》、吕公《悟棋歌》、《四仙子图序》、张拟《棋经十三篇》、刘仲甫《棋诀》等篇。二、三两卷,重点是边角走式,还有让子局谱和术语图解。四、五、六三卷,共有三百七十八个棋势图,是全书中最重要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