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飕飕不绝声,落叶悠悠舞。①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晨便更添几分凉意,推开窗子,似有淡淡桂花香,胭脂的脸庞上落了些许惆怅,这桂花,许是因着昨夜大雨落了下来罢。栊月拿了件淡青色后棉布的半旧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道:“天凉了。”
胭脂转身笑道:“是啊,所以要小心些,免得感染了风寒。”
栊月道:“今天是要去买寿礼吧。”
胭脂点了点头,“昨天特意去求了出府的令牌,想着给姑女乃女乃买一个玉佛佩饰——”
一声巨响打断了胭脂的话,胭脂和栊月一齐望向门口,只见那木门已经碎裂开来,陆玉澜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二人,骨节上满是血迹,衬着白皙的手指,看起来有些可怖。
胭脂拿出丝帕,走上前去执起陆玉澜的手,陆玉澜怒火未消,狠狠地甩开了,胭脂抬起头,声音宁静,“四公子这是怎么了?胭脂可是做错了什么?”说着,再次执起了他的手,这次陆玉澜没有甩开,任她细细拭去血迹。
一切做完后,二人坐了下来,栊月上了茶,蒸腾的雾气微微缭绕,带起一丝浓郁的茶香。
胭脂端起茶杯,微凉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她沉默不语,等着陆玉澜开口。
陆玉澜面色依旧有些阴沉,道:“你送寿礼之前难道没有打听过姑女乃女乃的喜好么?”
胭脂沉吟半晌,笑道:“自然是听说过的,说是姑女乃女乃信佛——”
“咚——”桌子似乎向下沉了沉,陆玉澜已经凝了血的伤口又有血丝渗出,“姑女乃女乃从来不信佛!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再次拍了一下桌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怒气,“这些无妄之谈!”
胭脂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余悸,“多谢公子提醒了,不然会酿成大错的。”
陆玉澜喝了口茶,淡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可是我从小在姑女乃女乃身边养大,视姑女乃女乃为母亲,所以一遇到姑女乃女乃的事情就不冷静。”
胭脂笑道:“是我不谨慎了,这便去换了寿礼吧,”顿了顿,“姑女乃女乃可还是有什么忌讳的?我也好避开。”
陆玉澜放下茶杯,“姑女乃女乃最喜欢乐理,你便花些心思准备弹首曲子吧。”
胭脂笑了笑,应道“是”,陆玉澜吩咐几句,便出去了,临走前道:“你去云湘楼,二姐在那儿。”
胭脂怔了怔,陆玉澜同二小姐向来不亲近,今天怎会如此吩咐?但她很快回过神,应了。
陆玉澜前脚走,栊月便道:“今儿个四公子怎么心血来潮吩咐你去二小姐那里?”
胭脂收拾了茶杯,“毕竟是一女乃同胞,虽然小时候不在一处养着,感情也是不会淡到哪里的,”说着,端着茶杯走了出去,“我顺道将茶杯送去清房。”
胭脂将茶杯送了去,便去了云湘楼,也是一处小园子,布置得很是精致,一看便知主人的玲珑心思,却又是不同于清欢阁的一番景象了。
四季各时的花草间杂错落的长满园子,胭脂暗赞主人的巧妙心思,这样一来,无论何时进了园子,都是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高大的木槿、扶桑和桂花——想来今晨那些桂花香气便是来自这里——凌乱却不杂乱地排在园子的粉墙边,几个小丫头正提了筐子在树下捡桂花,秋海棠红色的花朵挂满枝头,月季、蝴蝶兰在地上盛开出白色、粉色和红色的花朵,很有那么一些桃源的味道。
转过一处高大的扶桑,见到一抹湖蓝,胭脂脚步微顿,旋即走了过去,青石小径似有薄薄凉意。
蓝色背影映入眼帘,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便一阵风拂过,黑发遮挡了眼眸,刹那间她眼中只剩下青丝缱绻缠绕,胭脂素手轻拨发丝,墨发轻柔,眼前人的黑发也是被风扬起,缠缠绕绕,花瓣从两人之间飞舞而过,迷离了眼眸。
风定,蓝衣人回了头,唇角带笑,眼含温柔春水,眉梢有一丝浅淡的温柔,温暖了一季清秋的凉。
这一刻,相望无言,时间似是停滞,两两凝视,胭脂眼中便只余面前之人。
空气中有桂花的香气,流淌出一丝暖意,耳畔有花落细碎之音。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②
细长的眼眸透出深邃的星光,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胭脂深望着他,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温暖熟悉,一眼万年,仿佛自那远古洪荒、混沌初开之时,二人便相识相知,然后那情愫一直蔓延到如今,直到今后的地老天荒。
“姑娘,”男子的声音清泠,微带了笑意,“我们可是见过?”
胭脂回过头,慌忙福身,“见过公子,小女子失礼了,还望公子见谅。”
“姑娘请起,”男子的眸中也融了一丝笑意,“在下訾风吟,敢问姑娘芳名?”
胭脂略略低了头,看着他衣角细细的墨蓝色花纹,小意地躲避着他仿若清泉的眼眸,“小女子唤作胭脂。”
男子笑道:“娇香淡染胭脂雪③,好名字。”
胭脂的颊上顿时染满了红霞,訾风吟心中微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风吟。”訾风吟越过胭脂的肩膀看去,一身透着贵气紫袍的訾云逸,墨发柔软垂在肩上,白玉冠镂空雕刻出貔貅的花纹,细长的眼眸同訾风吟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许阳刚,唇色润泽,轮廓却是刚毅的。
胭脂也看到了他,却是注意到了她身旁的二小姐陆玉沄。
陆玉沄一改她往日的低调的素净,而是是一身紫色,绣着大朵金色牡丹,极其炫目,眉心描出一朵浅红色的海棠,高挽一个流云髻,一支赤金累丝嵌珠钗,脸上落满了小女儿的情态。
胭脂盈盈一拜,“胭脂见过二小姐,訾公子。”
“免礼吧,”陆玉沄笑道,“胭脂来这里可是四弟吩咐的?”
“是四公子吩咐的,只是没说明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玉沄笑道:“你先去楼里歇歇,我这去去就来。”
“多谢小姐。”说完,胭脂福了一福,便往云湘楼走去。
上了青石台阶,便是一楼的正厅,屋里摆着一水的黄梨木家具,镂着一色的花纹,屋后架着一架十二扇的菱纱绣竹围屏,屋子西面是一个多宝格,摆满了玉器和几架青铜鼎炉,多宝格过去便是楼梯,雕花的扶手十分雅致,东面是一帘珠帘,用不知名的淡红色石头串成,虽不名贵,却别有风味。
胭脂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厅正中间,分毫也不敢动,只怕走错一步,便被人诬陷了去。
半晌,西侧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少女,一件杏色的比甲上绣着一条鲤鱼,活灵活现。胭脂走过去行了礼,“十小姐。”
陆玉滢笑道:“胭脂坐吧,别拘束了。”
胭脂笑道:“谢小姐,”说着便坐在了陆玉滢椅子边的小杌子上,“四公子叫我来这里看看二小姐。”
陆玉滢的脸上带了些俏皮,“四哥是这样说的啊……”
胭脂笑道:“是了,小姐可是知道是什么事?”
陆玉滢凑近了胭脂,笑道:“二姐要成亲了?”
胭脂面上浮现一丝讶异,不知该如何回答,府内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明显是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十小姐又怎么会告诉自己?是为了什么?胭脂定了定神,笑道:“四公子未曾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有此事。”
陆玉滢压低了声音,“就是方才那个訾公子,訾家本是寒族,但是大公子訾云逸前些年中了武状元,便封了个小官,驻守边关了,没想到陈夏这几年猖狂得很,时常骚扰我齐华的边境,这才让訾公子一路打到大将军。”
胭脂道:“訾大将军?可是寒族之首,骠骑大将军?”
陆玉滢正要回答,那厢陆玉沄便回来了,秀美的脸颊微染酡红,惹人怜惜,胭脂起身行了礼,陆玉滢跑到陆玉沄身前,声音天真无邪,“二姐!”
陆玉沄笑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说什么呢?”
胭脂笑道:“十小姐是说咱们大华的訾大将军呢。”
“你这……”陆玉沄脸上红色更甚,“是云逸……”方才想起不对,道,“訾大将军……他人很好的。”
胭脂心中焦急,如此事情,怎么能与自己说呢?许是察觉胭脂脸色有异,陆玉沄这才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道:“四弟叫你来,是为了这个,”说着,走向东面的珠帘,里面有一张黄梨木的大床,垂着粉纱,陆玉沄走到床边,从枕下模出一个描花匣子,笑道,“你把这个带给四弟吧。”
胭脂应了一声,告退了。
回到清欢阁,陆玉澜正在书房等着她,“如何?”
胭脂将匣子交给了他,笑道:“二小姐叫我将这个交给公子。”
陆玉澜道:“可曾遇到什么人?”
胭脂道:“遇到了訾大将军和訾风吟公子。”
陆玉澜喃喃道:“果真是了,”过了好一会子,才又道,“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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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郭熙,《四时之风》。
②出自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原文: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③出自北宋晏几道《菩萨蛮》,原文:娇香淡染胭脂雪,愁春细画弯弯月。花月镜边情,浅妆匀未成。佳期应有在,试倚秋千待。满地落英红,万条杨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