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回酒店,巴金正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喝着茶,他看着我,我在祈祷千万别问我哪去了。
“小喜,这么晚哪去了。”
“巴老早。昨天工作得太晚了,导演请我们去消夜,顺便看了夜景。”我拉了赛可垫背,“太晚了,赛可她人在旅馆睡了。”
“说我什么呢,王喜同志。”
吓,这女人出现我身后。
“赛可晚上给我打了电话,我派人把他接回来的。”巴金说,“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白叫人担心,说的话全然忘了是吧。”
顾不得赛可的嘲笑,赶紧低头认识错误。巴老叫我注意点,挥挥手放我去休息了。这些时是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了,作为没经历过文革的二十一世纪生人,还做不到与人亲密交流还对人有怀疑,与徐克的交往中,又得意忘形,想当年邓稼先与杨振宁几次交谈差点成了里通外国的证据,人言可畏,一切得小心为上了。
我睡了两三个小时,跟赛可一起去了片场,进去就听徐克在大声说话,羡慕他精神真好,现在我的头还闷闷的。小李跑来说:“今天徐克导演的心情不好,凡事小心点。”
“他怎么了?”我问。
小李摇摇头,简单跟我说了说。原来思远电影公司派了监制下来,来人是个小青年,年纪不大,派头很足,刚来就要徐克改剧本,徐克的性子却是又倔又硬,说不得就吵起来,后来闹到吴思远那里,吴老板要这监制滚了回来,电影全权由徐克负责。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那监制只是被人当枪使,背后地是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导演,这勾当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在中国演了五千年。
我跟赛可说:“知道人不死会怎么样?”
她摇摇头
“世界永远是老一辈的一套,后辈永远出不了头!”
徐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摄影器前演戏的演员,我向他打招呼,徐克微笑地回应。
我拉着小李站在后面,许鞍华来探班
她跟我说:“没想到王喜编剧能写这么通俗的爱情故事。”
剧本是够俗的了,一个男白领的新上司是一个女白领,这个女白领始终看不过这个男白领的吊儿郎当,这个男白领十分讨厌这个女白领的独断专行,公司里势同水火。男白领年纪大了,被逼着相亲二百次,第二百零一次,碰上了女白领,矛盾激化,三句不投机,大打出手,暗里使阴着下扳子,公司老板说这不行,影响效率。男白领调走,女白领照旧。失去战斗乐趣的日子里,女白领想到男白领虽然接桀骜不驯,但好过阳奉阴违的小人;男白领寻思女白领虽然唧唧歪歪,但好过无理取闹的笨蛋。女白领男白领开始想男白领女白领。终于有天女白领病了,一点征兆也没有的打电话给男白领,于是…………我写着写着就明白韩国人的爱情喜剧出名的原因了,他们走的是帅哥美女路线,讲究身份悬殊,有些职业容易让人产生遐想,比如护士.教师.恋爱高手……
晶晶姐海看这方面的影片,后来改看日本菊花派电影。我跟着瞅了几部,看多了厌倦了。
我问她,爱情啊,分分合合,一个模子,不累?
她说,关键是怎么分分合合,结果不重要。
话很有道理,我依葫芦画瓢,对许鞍华说:“他不爱她,她爱他,以后他爱她,她不爱他,爱情嘛,有点波折才好看,雅的、俗的任选其一。要么开头就男才女貌,死去活来,要么把暗恋人的名字写在借书卡上。”
岩井俊二的出现也只是玩高调的衍生品,口里纯爱、纯爱,到头来还是有房无贷。
“我明白,但我认为含蓄沉默中爆发的力量更强,不怎么喜欢恶俗爱情而已。”
真是投奔怒海的男人四十,张艾嘉过来旁听了我的话,说:“我也有这种感觉,纯粹的人性比较好,矛盾太突出了,看着假。”
她们说得我挺没面子,心里安慰自己,这群女人还没经过情感副刊的洗礼,不懂世界其实无奇不有,跟她们说:“是娱乐片,人人看着笑过就完了。电影分三类,娱乐片、艺术片、未来片。未来片是某导演拍给一百来年后观众看的,可以不谈。娱乐片就象人的胃,观众比做食物,一鼓脑吃下去,胃口越好吃得越多,,但营养胃只吸收一点,大部分都在肠子那,所以肠子就是艺术片,小众的东西,有大作用。肠子和胃是相辅相承,缺一不可,如果胃口不好吃不进食物,肠子也不舒坦。”
我觉得自己的比喻很形象,很有教育意义。本来想加一句:如果肠子坏了,那胃只能装吸收过营养排出的残渣。太深奥了,怕她们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如此,世界最大的艺术片生产国是美国,人家有好莱屋撑着拿几亿烧,欧洲人总结美国艺术片,除了伍迪艾伦,其他的全是狗屎,但量多砸死人,怎么着也有十几个金人,几片棕榈叶吧。
赛可有免疫力了,说:“得了啊,说什么浑话了。艾嘉她们是女孩子。”
我忘了张艾嘉、许鞍华还是少女,诚恳地请她们原谅我生动地粗鲁。
“恶心。”她们象征性地红下脸,说:“不过比喻是有点贴切。”
拍到中午,徐克导演宣布下午五点钟来拍几个镜头就可以了,大家欢呼雀跃。我决定回酒店睡觉,回房间团里人都在。
“怎么了?”我问。
“今天2月17号,中越边境爆发了战争。”
我一楞,真该死,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小喜还有没有事,我们决定明天回国。”艾青说。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事情。
大家都围着谢导询问情况,我们《黑板》摄制组当时就在与越南接壤的云南拍片,大概是战争气味很浓的时候,边民被屠杀,到处都是岗哨,很多人认为不宜再拍下去,谢导大声地说:“一定拍下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牢人。”剧组才拍完这部电影。
屋里的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响,坐一会就散了。我双手枕在头下,这是真正的战争,又是一个被当枪使的笨蛋,以前会恨的咬牙切齿,期望我们的军队剿灭所有的敌人,但现在只是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因为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时代,不是纸上的数据,不希望滑坡路到广州军区参军的兄弟回不来。
我想到更多的是
世界从没有
好战争,坏和平。
下午到片厂,我跟徐克说回国的事情,他没说什么,我知道他早年是越南华侨。
向小李交代了剧本的事情,`他明白了,一点就通。给了张艾嘉一条宽吊带裙,开玩笑地说借了要还。自己勉强地干笑两声,赛可说头一次见我忧郁。
送给许鞍华的是我写地剧本,描写一个女同性恋者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前世我19岁写地第一本书,断断续续写了六年,一直带在身边当作纪念,我跟许鞍华说这个故事你拍很合适,但不要现在就拍,这是不和适宜的,她点点头。
晚上就收拾好行装了,苏安和来找我,站在我面前,斩钉截铁地说。
“王喜,我决定到大陆跟着你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