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归 卷一 垂髫 三十六 严父

作者 : 青杉白水

PK第一天,请多关照~~

另,刚从牙医那儿回来,依稀还能听见电钻的刷刷声(疼!)各位的评我明天再来回复吧,请见谅。『小说齐全更新超快』

厅前几根朱红抱柱,撑出一片琉璃瓦顶的遮亭。海棠站在一根柱子底下,望着几步外的偏厅,听着里头遥遥传来的说话声、嘻闹声,轻轻说道:“如今都是后辈了,一眨眼的功夫,咱们这一行上的,阖府里只余你我二人了。”

芙蓉抱着手倚在另一边,道:“待你走了,便只有我一个了。”

海棠道:“难道你还不想走?”

芙蓉嗤地笑了一声,道:“外头多少人求着进来呢,怎么会想要走呢。”

海棠柔声道:“但在这儿终不是个了局。难道你乐意配个小厮,将来合家子皆是奴字辈不成?”

芙蓉啐她一口,道:“别自己嫁了人就巴不得人家也嫁,你还没出阁呢,怎地说话就同老妈子似的,老气横秋的。”又见海棠并不分解,只是瞅着她笑,那笑柔柔的,依稀仍是小时候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动,遂将心里藏的话儿说了出来。

“……我同你也是一般的岁数,你想得着的事,我又如何不想……但既然进来了,经见过人家一辈子不得见的事,晓得人家一辈子想不到的好。若只是这么走了,我,我总是不甘心。”说罢垂头拔弄着衣角,将薄薄的绸边儿裹在指头上又松开。

海棠叹道:“这些想头,这府里谁人没有呢?不瞒你说,早先我也很有些个妄想的。只是后来老太太抬举了我,有些事也很不瞒我。见得多了,心里才渐渐地冷了。你见那些坐得老高的主子女乃女乃们,哪个真正快活了?一个个肚里不知有多少眼泪呢。咱们羡慕她们吃穿皆是上品,百般事儿不用操心、自有人去张罗打理,一辈子享的福是旁人几世也修不到的。殊不知只怕她们也悄悄地羡慕咱们,人虽穷些,却少了许多腌攒烦心事儿。你说,既晓得这些只是些虚的,又何苦心心念念地挂着?还不如就此丢手,各寻各路去。”看着芙蓉笑了一笑,又道,“花一般的人儿,可别白辜负了谁老在枝上,最后只能落到泥里。”

这番剖白,恰触在芙蓉心坎儿上。险些便滚下泪来。又不好无故哭出来,赶紧另想别的事来岔开这一点心酸。正仰头眨眼地忍泪时,忽地想起几日前的事儿来,不由心中一虚,暗道,这话怎说得如此应景,难不成竟被她看见了不成?

但又想着那片林子从来人迹罕至,海棠近来又总在贾母跟前儿,料来总不至如此之巧,这才安下心来。因想到这桩公案,又勾起连月无人可诉的心事。见海棠颇有开解之意,不觉半吐半露地说道:“话虽如此,到底心中不甘。咱们到底也在这等富贵锦绣之地浸染了十几年,说话行事,多少也有几分模样儿。这番气度,哪里是外头的人可比得的?再者,我自是不敢同你比,但眼见着连我也不如的那些人一个两个都飞上高枝去了,心里也自不平。”

海棠笑道:“高枝是上去了,只是那枝子未免太老了些——说句轻狂话儿,现在指得上的爷还小呢,若你真想攀高枝儿,只有大老爷那里是最快当最便利的。方才你说的那一个两个的人,可不都是攀这棵老树去了?”

芙蓉面上一红,嗔道:“认真同你说句知心话,怎地扯到这没正经的上去了?”

海棠道:“嗳嗳,这可是你先勾起的话头,我不过顺着说罢了,怎又怪到我头上来?若你问我,我仍是那句话:莫辜负了人心,莫虚掷了时光。”

听她再次说起辜负两字,芙蓉心中又是一跳,想要追问她究竟何意。方要张口,忽透着门缝看见探春在对面一晃,忙说道:“姑娘在找人么?”

原来探春不见了她俩,因记着尚未同海棠说过道别话儿,便四处地找她们。最终看见她俩在外头站着,连忙过去。却不妨她俩正在说私房话,恰巧听到一句“辜负”。因想海棠立马要出阁的人,当不是在说自己。再想到上次见着芙蓉的光景,心中顿时有了数儿,但还只是猜测。刚想要再细听,好同自己的一番私心打算凿合。不料还没藏好,便被芙蓉揭破。只得口中应着走出来,心道,偷听的事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见是探春过来,二人遂将前话收起,过来请安问好。芙蓉含笑看着探春同海棠说话儿,一颗心却飘来荡去的,只在思量那句“莫辜负了人“。

三人正说笑间,忽听见面厅里“当啷”一声,随后寂静无声。皆诧异起来,道:“怎么了?”

进屋一看,却见宝玉并众丫鬟跪了一动,皆是低头伏身,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衬得唯一站着的那人愈发醒目。探春早一眼认出,那人是父亲贾政。只见他伸手指着跪在面前的宝玉,身子微微发颤,颔下的胡须也不住抖动,足见气恼已极。

宝玉哪里又惹到他父亲了?探春不及细思,心道要赶紧化开僵局才是。遂装作不知道屋内气氛紧张,笑着走上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软声说道:“请老爷安。”

今日贾政用过晚膳后,忽起了到临水阁子里走一走的兴头。也不叫门生清客相陪,独自带了几个小厮,便往这边过来。不意方进到阁里,迎头就看见宝玉嘴上染了彤红的胭脂,正同丫鬟们笑闹。满月复诗兴立即换作熊熊怒火,当场发作起来。

见探春来问,因这女儿素来乖巧,贾政倒不好无故将气迁到她头上,遂硬着声音“唔”了一声,勉强算是受礼。

探春只作没见着他铁青的脸色,故作天真地问道:“我们正给海棠姐姐道辛苦呢,老爷如何过来了?”

听她一说,贾政这才注意到后头跪着的两个大丫头里面一人正是海棠。因想到她既在此,贾母必定要知道今日之事了。老人家素来疼爱孙子,届时只怕又要生气。踌躇之间,不由低头扫了宝玉一眼。恰巧宝玉跪着,听见探春打岔,便偷眼来瞧他父亲的脸色。

这一下两厢对上,贾政一眼看见他嘴边脸上深深浅浅的红印子,顿时将一点顾虑抛到脑后,重新大怒起来:“孽帐!孽帐!小小年纪就喜行如此下作之事,往后如何了得!”

宝玉何等伶俐的人,见贾政复又生气,便晓得是先前低头跪着偷偷擦拭嘴唇时没弄干净,显在脸上又勾起了父亲的火气。赶紧将头埋低,作出个受领教诲的老实模样。

贾政见他不讨饶认错,怒气顿时愈发高了,喝骂几句,便转身四处检视,一壁找一壁喝问:“掸子呢?竹板呢?棍子呢?”丫头们皆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缩头不敢吭声。唯一有体面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海棠,却因身边没有其他主子,自己一个丫鬟自不好亲身去同老爷拉拉扯扯,只得使眼色让芙蓉赶紧去叫人,自己少不得陪笑在旁劝着:“老爷请莫生气,敢是婢子有什么怠慢之处,老爷责罚便是,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一团混乱间,探春趁无人注意,悄悄推了宝玉一把,道:“还不快哭!”

宝玉却犹豫道:“在大家面前怎么好意思……”

不等他说完,探春急急打断他:“说你呆——都要挨打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管老爷说什么先哭着认了错再说!”

宝玉早是被他老子吓怕了的。先前见贾政翻家伙要打,心中早怯了,只是想着在众人面前大哭讨饶未免丢脸,故咬牙忍住。当下被探春一喝,心里愈慌,再想不到其他,立即扯着嗓子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老爷莫要生气!”

贾政尚未找到趁手的家伙,正喘着粗气扔下刚刚抄起的筷子。回头见宝玉哭得泪人一般,一张粉白秀美的脸皱成一团,束发的簪子也不知滚到哪里,头发散下同衣裳乱作一处。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心中也有些不忍。却仍旧摆出东找西寻的样子。翻检半晌,待宝玉声音已经哭哑了,才回身喝问道:“小畜生!如今知道错了?”

宝玉连连磕头,哭道:“确是知错了。”

贾政哼了一声,瞪视他半晌,直将宝玉瞪得心惊胆战,才说道:“你才几岁,就干出这些不三不四之事来,可见生性顽劣!回去将《孟子》抄五十遍来,抄不完不许出书房!”

宝玉唯唯应下,又听贾政问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快说!你方才是同谁行这下作事的?”

贾政声色俱厉,虽是在发作宝玉,旁边的人也无不吓得心惊胆战。这下忽听着要追究另一个,顿时皆将头垂得更低了。金钏儿更是脸色煞白,哀哀瞧着宝玉。

宝玉见她又惊又怯的娇弱模样儿,犹豫再三,终是小声说道:“禀父亲,没……没有。我因见桌上有盒胭脂,闻着怪香甜的,便忍不住吃了一口,故而沾到脸上嘴上,才惹得父亲生气。”

贾政喝道:“放屁!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天在干甚么勾当呢!自己作都作过多少了,如何还见了就去吃?分明是同哪个不知耻的丫头干下肮脏勾当!”

宝玉听了吓出一身冷汗,但知道若被父亲坐实自己说慌,只怕好不容易收起的巴掌最终还是要打下,遂咬牙不认。只说确是自己见了胭脂鲜艳香甜,拿来吃着顽的。

说之再三,贾政方信了。又教训了他一通,最后喝令他日后不得再摆弄这些女孩儿家才用的东西。见宝玉一迭声儿应了,满腔怒火方稍稍平歇。也无心再赏景吟诗,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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