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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因贾政未过来,赵姨娘便拉着芙蓉同睡一屋,吹了灯两人说私房话儿。赵姨娘因感叹道:“初时见你,你才七八岁的光景。那时我还心里老大不高兴:好赖我也是个过了明路的,怎地就指派这么个小丫头子过来服侍?告诉你句实话:当日若不是念着方成就了喜事,莫要生耗,我早去回说要撵了你另换人来。”
芙蓉躺在牙床对面一张小榻上,闻言笑道:“若真个儿撵了,那这些年女乃女乃可就不得人服侍了。”
赵姨娘啐道:“原为臊你,反倒还上脸了。怎知必不能换个比你更好的?”
芙蓉笑道:“女乃女乃果如此想?”
赵姨娘便不吭声了。芙蓉便细细说了些话儿,不外总是要她小心留神,莫要着了人家的道儿。又说,“遇事若拿不准的,只管问姑娘去”。虽未明指,赵姨娘自知道说的是探春。却有些不服,道:“她一个小孩儿家,应是我照看她才是,怎有反问她的道理?”
芙蓉因说道:“姑娘虽小,行事却极有见地的。有如此聪慧的姑娘,姨娘正好省些心力,难道不好?”
被她一问,赵姨娘无言可答。便笑道:“也别尽捡着我的事来嚼。先说说你的:你同你那个表姑爷家的弟弟,究竟是怎么说?”
芙蓉一听这话,登时羞得面上飞红,抢声说道:“什么怎么说?”
赵姨娘笑道:“听听,才白问你一句,声气儿都变了。放心罢,我又不是肃正门风的管家嫂子,不过问一问你,将来有何打算。若有我能帮的,自然搭把手,你们也省些个力气。”
听罢,芙蓉许久无言,半晌,方赌气似的闷声说道:“不劳女乃女乃操心,我自家的事自家理会得。时候很晚了,还是早些安歇罢。”说罢故意将被子一抖,发出好大的声音。
赵姨娘是过来人,知道是女儿家被说中心事,害羞了。因离芙蓉出去还有好几日的光景,要问也不急于一时,便笑骂一声,也自歇下。
未曾想,她们自在里屋说话,却惊动了外间的一个人。那人却是丫头小鹊儿。自几年前周瑞家的借她的话儿发作了芙蓉之后,因觉得她年小软弱,倒可作条眼线儿。周瑞家的便悄悄向她威逼利诱了一番,命她今后将赵姨娘房内的事捡要紧的报上来。
小鹊儿年纪尚小,性子又软滑。先是被以言语要胁,后又见周瑞家的塞给自己锞子尺头等物,软硬兼施之下,再没有不答应的。今日本是早想睡了,朦胧中听到里屋有说话声儿,登时想起周瑞家的许她的谢酬,说不得强撑着眼皮,悄悄模下暖榻伏在门板儿上仔细听完。次日一早,也不扫洒,也不烧炉,匆匆一挽头发便往去找周瑞家的。
待她如此这般,说明昨夜听到之事后,周瑞家的登时心中大乐。笑眯眯谢了小鹊儿几钱银子。打发走后,寻人去问,赵姨娘处近来荐上的一个亲戚姓甚名谁。打听得准信后,想了一想,寻思着青年男女私情密意,少不得要互赠信仪。若是拿准了,便是永不能翻的铁证了。这么一想,便决意暂不惊动,找了个心月复过来,悄悄儿吩咐他一番话。
那人领命去了。过得半日,回转过来,果然拿到手一只金簪。更妙的是簪上雕琢一朵芙蓉,花瓣下更錾有“芙蓉”二字。周瑞家的喜不自禁,遂袖了金簪,想想竟不用自己的人,而去找了林之孝家的,细说府中有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林之孝家的听了大惊,原来那罗顺还是赵姨娘求了她荐上来的。若真有此事,少不得她也月兑不了干系。然一时也无法替他开月兑,只得叫了几个婆子,跟着周瑞家的过来。暂且先看看究竟如何,再设法化解。
有了管家嫂子作陪,周瑞家的一头冲进赵姨娘院中。恰赵姨娘不在,找周姨娘说话儿去了。芙蓉因自家要走,正在屋中向几个小丫头交待些事情。冷不防忽然冲进几个人来,二话不说扭起她架了出去。芙蓉又惊又怒,却挣月兑不开。待到门上见是周瑞家的,便知她又来生事了。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又因自己就走,不必再多有顾忌,便喝骂道:“你这死婆子!太太既赏了你回家挺尸,怎地不安分守己地躺下去?仍是要生耗惹事!”
周瑞家的听得大怒,扬手便要扇她耳光,却被林之孝家的止住:“周嫂子,且问清了再说旁的。”
周瑞家的不敢拗她的话,遂忍恨冷笑道:“你这小婬妇也不必同我强嘴,自家作下了丑事不知道惊慌认错,反理直气壮的——原是你生性下贱,自不将这些事放在眼里。只是旁人瞅着,却怪替你恶心的。”
芙蓉听她话中有话,愣了一下,问道:“我生出甚么事故了?敢不是你自编排了来污我的?”
见她追问,周瑞家的却不多说,要她悬着心担着怕,不及去想对策。只说道:“既你还在府里一天,便该守这里的规矩。既沾污了门楣,自是要按家法处置了。”说着便指挥婆子架起芙蓉跟上。
林之孝家的还待说话,便听周瑞家的说道:“嫂子先莫细问,左右到了太太那里,自然听得明明白白的。到时对了铁证,再去拿另一个。”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阻。只得跟在后面,掉头往王夫人院子里来。
两处隔了不过几十步的路,周瑞家的原是早打听好王夫人在家,又深知她最恨这些私情小意的事情。便大大方方带着人直往这边来,立意要治芙蓉一个身败名裂,以泄自家一口怨气。
不料进得院儿里,见廊下几个平时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小丫头子都不在,便拦住个下人,问:“太太在罢?”
那人尚不及回答,身后便有个娇俏干净的声音说道:“王家来人了,太太正在前厅儿里说话呢。周嫂子,你可是有甚么要紧事么?若有,回了我家女乃女乃,也是一样的。”
周瑞家的回头一看,却是平儿。赶紧陪笑道:“平姑娘好?也无甚要事,并不敢惊动二女乃女乃。还是等太太忙过了,我再说罢。”
她这边拿话吱唔,那边平儿早看见芙蓉被强压着架在一旁,又有林之孝家的不断给自己打眼色。心中遂拿定主意,一面向跟来的丰儿悄悄比了手势,令她出去找凤姐,一面拉着周瑞家的,没话找话拖延着时间。
少顷,果然凤姐来了。一进院门,远远看见这般架势,便故作惊异地笑道:“这是怎么说?咱们家来人,周嫂子不过去同老家人说说话儿亲香亲香,在这里干站着做甚么?”
一行说一行走到面前,见了芙蓉,又奇道:“敢是她犯了事,周嫂子要开销她?既林嫂子也在,交与她便是。难不成又是连林嫂子也做不也主的事?”
见凤姐问起,周瑞家的只得答道:“原是这丫头做了些子丑事,坏了府里清白,这才来找太太定夺的。幸而女乃女乃是成了亲的人,也不用避讳这些个,待听我细说。”遂拿出簪子,将芙蓉与新收的小厮私情往来,赠之表物一事说出。
凤姐听了,便问芙蓉可有话说。芙蓉先时听到周瑞家的说话,早气得浑身发颤,欲待分说,却被婆子捂住了嘴。现下既得了机会,刚欲剖白争辩一番,忽又被人拦在面前。
这人却是林之孝家的。因她同赵姨娘有些往来,事主之一又是她荐来补了缺的。现见出了事,自然要一力抹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不牵扯到自家。又因知道芙蓉家的底细,方才听周瑞家的指证时,早想好了对辞。
当下见芙蓉欲待分争,恐被她搅坏,便挺身说道:“我说是为甚么呢,原来是为这事。此事周家嫂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是他两个有姻亲之谊,后家里便亲上作亲,给他俩订了下来。却因芙蓉这丫头在府上一时出不去,愁着如何成亲,便有人替他们出了个主意:竟令男方也入咱们府上来。如此,一来不违父母之命,二来不越府中规矩,便可结亲。”
周瑞家的不意林之孝家的还有这番说辞,一时愣住。凤姐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只是这番功夫却竟白费了,谁晓得老太太会突发善心,太太又开恩许她出府呢?”
林之孝家的笑道:“可不是,再没想到有这样巧合的事。不过幸好,那姓罗的小子在府里现只作着短工,并未签下长契。等这一二月间的约过了,仍旧可以家去同她作小夫妻的。”说到此处自觉失言,掩了一下口。凤姐见状,笑道:“我又不是还在阁里的姑娘们,嫂子不消忌讳这些个。”
听她二人说说笑笑,竟是视自己费心找来的物证视若无物。周瑞家的很是不甘,遂问道:“既是如此,我怎没听说过?”
闻言,林之教家的瞅了她一眼,道:“她又不是甚有名人口,自比不得那些有一点子小事就宣扬得天下皆知的人。”
周瑞家的总未听出她话中真意,一扬手中金簪,又问:“那这是——”
这下不独林之孝家的摇头,凤姐也笑叹道:“我的老嫂子,便是奴才们,除了换庚的龙凤贴,终身大事上也得有个表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