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归 卷二 韶秀 六十二 节礼

作者 : 青杉白水

隔天一早,芙蓉便过来了。用帕子包着头,手里提了一只食屉,后门该值的人见了,好奇问起,便对答道:“姑娘大病方愈,我无甚可孝敬的,便制了些乳酥膏,也算是一点心意。”

那守门的听了笑道:“姑娘们再不吃外食的,与其白送,不如给我尝尝倒好。”

芙蓉忙说道:“你这嫂子,惯会打趣人的。倘若与了你,难道要我空着手进去?”

说着二人又相互嘲弄一回,这才走开。那大娘只当是寻常说笑,孰不知芙蓉已悄悄捏了一把汗:若是被人看见里头的东西,免不了又要横生枝节。

如此小心着去到探春那里,探春原是早安排下,支开了近身的人,单等她来。及至见了,因彼此皆担心着有人过来撞见,故也不曾客套,一上来便说正事。

芙蓉将食盒小抽门拉开,取出里面裹结得紧紧的一个包袱,道:“姑娘旧年与我二十两的本,先买了些待作的底料子来,总共使了四个多月,后又陆续重添再买。除去这项上开销出去的本钱,进项是这么多,我已记了数目在此。”说着取过一叠细竹纸过来。

看见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虽不甚工整,但倒是记得清楚明白,探春遂问道:“你还识字?”

芙蓉道:“记数的字、和一些帐目上常用的少许认得几个。”

探春听罢,心里那个主意顿时更笃定了,但面上却不露出。随手翻了翻那卷帐本,问道:“总共是多少?”

芙蓉道:“现下包袱里是四十两六钱二分,实则连赚的带本金,共有五十两有零,姑娘既许了我二成,我便取了十两留下。每月进出,那本子上皆是记着的,姑娘一看便知。”

探春遂袖了那迭帐本,道:“仔细一会儿有人过来,我现也不得功夫细看。你先回去忙你的罢,待我看完,若有疑问,再找你来问便是。”

见她如此说。芙蓉只得应了。又将那包袱层层解开。露出一堆散碎银子来。道:“姑娘可要看看分量可对?”

探春笑道:“很不必。你送来地。我信得过。”

听到这一句信得过。芙蓉心中一热。忙低下头重又系起包袱。道:“零碎生意。得来地银子也是散碎地。若是交给人去化熔重铸。固然是好看些。但却难免要被他们昧去一些。再加上熔作钱。无端便要去掉一层。所以我便依然照原样儿零碎着带过来了。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探春先不知还有这一层讲究。因笑道:“你倒会打算。”

芙蓉道:“小家小户地。自比不得府里大气。若不将就俭省些。赚来也不够白扔地。”说完方想起。自己何必同个深闺小姐讲外头地艰辛。只怕人听了还不以为然呢。

却见探春并未露出轻视之意。反而说道:“难为你从这府上出去。仍能想到这一层。”

这话恰恰触中了芙蓉的心,一时酸热起来。回想以前的想头,与如今的光景,心中感慨,口中不觉说道:“既是没造化一生在着,说不得,回到哪行,便仍按哪行的规矩过日子。”

探春因见她有些伤感之意,遂开导了几句,又说道:“往后日子长着呢,年轻时艰辛一阵子,正是日后有福之兆。”

芙蓉见她比自己还矮着一头,却老气横秋的说甚么年轻时,不由笑道:“若论起年轻,姑娘可不比我年轻而又年轻了?只是姑娘是一辈子有福的,不用像我们这些人一般白受苦担累呢。”

闻言,探春抿唇一笑,暗暗摇了摇头。

***

因年关将近,荣、宁二府皆操办起年事,渐渐忙乱起来。湘云小住几日,也说家中需预备过年,自己或有事要做,便辞别归家去了。她走后又过几日,府里更忙。除开宝玉、黛玉和三春几个无事外,连素来清闲的贾母也有了事情:吩咐着鸳鸯,翻箱子将正品礼服找出来打整好,预备过年时祭祖穿。又指挥着找出几样心爱的摆设来,以备节下铺陈之用。各种琐碎,也不消细说。

因于赵姨娘之事上,探春总未想到一个两全之法儿,却可喜近来王夫人忙着张罗家事,一时顾不上此事,这才暂且放下心来,依然慢慢筹划着不提。

这日,众人一齐至王夫人处请安。因怕打扰了长辈家忙碌,略说了几句话便准备走。不想还未出院门,便听有人来报:“林姑爷家从扬州送年礼来了。”这个刚刚站定,又有一个进来:“表亲薛家打发伙计带了年礼过来。”

乍听到个林字,旁人由可,黛玉早又是眼圈儿一红。旁边宝玉看在眼里,忙问道:“姑父家的人在哪里?”

来通报的刚答了一声“在前厅”,宝玉便忙拉起他妹妹的手来:“妹妹,我正想着吃南边儿来的果子呢,你去指给我瞧瞧,哪种好吃。”

黛玉嗔道:“你从小甚么没见过?怎的反巴巴问起我来?那一点子小东西,原也不是甚稀罕物儿。”话虽如此,却也明白宝玉真意,不由心中默默感激。当下由得他牵着,一齐往前厅去了。

王夫人倒并未留意他两个的光景,只管问那报说薛家来人的婆子:“单是京里的伙计来了?金陵可有打发人过来?”待听回说是一齐来的,便说:“着几个人去收着东西,叫来的人进来,我有话说。”

正吩咐着,一旁迎春见探春顿住脚,便知她是留下神了,自己也不好先走,只得留下来陪着。见两个大的留下,惜春自然也不肯先走。一时间,三人皆站在一旁看住了。

少顷,待得薛家打发来的一个大嫂进来,向王夫人等磕了头,说道:“我们太太请老太太、各位老爷、各位太太安,并合宅少爷姑娘们的安。”

王夫人命搬小凳子来,令她坐了,便问起家常话来。无非是家宅平安、身体康健等语。闻说薛姨妈一年到头也未一病,因羡叹道:“前几年你们爷不在时,我还为她愁呢,恐她恼闷着身子受不住。不想如今看来,你们太太倒比我还强健些。不似我,放下汤药又吃药丸,一年四季,总是不得爽快。”

说着,忽记起一个人来,忙问道:“你们家少爷,如今怎样了?”

那婆子答道:“少爷忙呢,不单要读书,还要看顾生意上的事情。我家太太总愁着把少爷累坏了。”

这话听着虽不错,王夫人心里却明白,这婆子只是不好明着向亲戚说自家小主人顽劣,故只拣些现成话儿说了。自己也不好当着满厅的人追问,但因心头总悬着一件事,已是等不得回房无人时再细问了,遂隐晦问道:“前儿舅老爷打发人往金陵去,意思接你们少爷来上学,因说这边天子脚下,先生到底比那边的高明些,后来却恍惚听得并未成行。因我这边先前姑娘生病了,忙乱了一场,后又打理起过年的事来,便不曾得空留意着。现今你既来了,当是晓得里头缘故了?”

那婆子说道:“舅老爷一番好意,但我们太太舍不得少爷呢,说哥儿年纪小,恐他在外头受了委屈。再者因说家里是做生意的,若欲入仕,恐怕艰难。多读了书也是无益,故此便推却了。”

王夫人听了点点头,默然片刻,方道:“难为你大冷的天儿亲自送着东西上来,快下去歇歇罢。”说着吩咐道,“给送东西来的人备下饭,领一杯水酒歇一歇再去。对了,扬州那边来的也一并照份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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