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如此说,贾母便问他是何后路。只听贾珍说道~打发了许多人回祖籍去。现下犯了事,上头的人去追查起来,才发现那些奴才都已给销了籍,将户籍移到他家祖茔附近那一带上,竟是全无干系的平民了。再细究起来,这些人所租赁耕种的田地,却又都是他家买下的。细细一算,竟有近千亩呢。人说要逢旨抄没,却因这是祭祀产业,官家律令却不许抄检,并不做这等绝人香火之事。所以我们底下说起来,都说他家虽倒了,却还留了条后路,仍得香火延续。不保那天皇上大赦天下,复又重新振兴起来了呢。”
说罢,贾珍因咂嘴笑叹几句,不外是那义忠亲王老谋深算,熟思远虑等语。贾母默默听着,心中盘算一阵,因问道:“既有他作了这好例子,你可听见有谁也依他家这般、行起事来的?”
贾珍笑道:“并没有呢。他家有此番大祸,全是自家倒行逆施,背负圣恩所致。其他人皆是忠心赤胆,一心为皇上尽忠效力、小心当差的,哪里会有这等祸事呢?且无故做起这些事来,也未免晦气,好似巴不得招祸一般。”
见他颇有不以为然之色,贾母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便说道:“人家既靠这留得一条生路,又哪里还讲究甚么晦气吉利了?难道单为一个彩头,竟要舍了这番苦心布置不成?”
听贾母语气淡淡的,贾珍也不好说甚么,遂漫声应了。但心中终是不以为意,自觉荣宁二府尊贵已极,压根儿不消思虑这些。
贾母也未就此再说甚么,又问了贾珍他父亲可好,说过些家常话,便着他先回去了。自己却依旧在房中坐着。鸳鸯等因见老人家不若往日那般有兴致只当是因宝玉新近去上学了,不得承奉膝下,故而觉得寂寞。忙悄悄去请凤姐黛玉等。
少顷凤姐等过来,引着说了几句,贾母果然精神大振。不多时,三春又过来请安,屋中便愈发热闹了。一时屋中皆是她姊妹几个的说笑声,如莺歌燕啼一般兼之人人皆是竹带锦衣,衬着一张张粉妆玉琢似的面孔,瞧得人打心眼儿里欢喜起来。
贾母正含笑着她们,不其然方才的事又浮上心来,顿觉老眼一花仿佛面前漫漫春景,一时皆化作白骨累累。忙定了定神,默念几声佛号。沉吟片刻出声问道:“凤哥儿,你瞧咱们祖茔附近,可消再多添些田地?”
凤姐答道:“咱们家那里的地原是种的,只为府中去人时好下屏令旁人过来混钻惊动了太太姑娘们。这些田垄上的事情,我也不很懂。若老祖宗有意要经营起来,倒是找几个知事的嫂子来问问,再着人打听打听,附近有无人家的田地要卖。”
一旁探春因听见“祖茔”、“”等字眼,早悄悄留上了心。听凤姐说完又见贾母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言语便盘算着,务要促成此事。便接话道:“老祖宗怎的想起这事来了?若是这个却有一点儿浅薄见识。”遂将前儿对凤姐说地那番产业不消上交赋税地话儿又讲了一遍。
听罢。贾母笑道:“探丫头倒是个有地留意着这些事呢。”
探春忙笑道:“我也是偶然晓得还有这些个规矩。一时便记下了。”
贾母道:“依你这么说。倒是多多置产、好占这马门了?”
这话若是应了。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探春因说道:“老祖宗说笑话儿了。这规矩原是照拂小户人家地。于咱们家而言。无论交或不交。都只是小意思罢了。只是我瞧着。往年清明或先祖们地日子。凤姐姐都忙得不得了。不单要安排这边地事体。更还要采买用到地东西。一样一样备齐了再拉过去。每每地要忙乱好几日才得齐备呢。那时我便想着。倘或那边能有出息。直接就备下。岂不省事得多?家里也不用费事。凤姐姐届时也可得歇一歇了。”
此时众人也都在旁边听着。听她说完。黛玉头一个笑道:“探丫头倒是想得齐全。连凤姐姐到时该歇着也都想到了。”
不等她说完,凤姐早过来一把揽住探春的肩,笑道:“好妹妹,难为你替我着想。其实每年忙乱几日也不算甚么,难得的是你待我这份心。”说着眼风却悄悄向贾母瞟了过去。
只见贾母端起茶呷了一口,说道:“探丫头这话儿虽听着有些孩子气,细想来意思却是不差的。若于那边置办起来,虽说一时花了大项出去,但长久算着,每年祭祖的花销可减省好些。且四时供奉,也都有了出处,这边不必再拔给。”
听得贾母口风如此,凤姐已会过意来,知道老人家已拿下主意了。忙说道:“既是老祖宗疼我,要令我减免些差使,好偷空休息休息
要赶紧谢谢老祖宗,应承着办下这件事来。否则不祖宗追想一回,又嗔着不该与我这偷懒的好处,重将这话儿收回,我岂不是要落空了、白欢喜一场?”
这话说得合屋子的人都笑起来。贾母因佯怒道:“你当我是谁?肯说话自打嘴巴的?你先莫放心得太早,既有你这话儿堵着,我虽不好不应了,却还有的是法子治你呢。”当下吩咐道,“来个人,看着你们凤女乃女乃做事去,一日做不完,一日不许来见我。”
凤姐忙近前替贾母捶着肩膀,软语告饶道:“我嘴拙手笨,原不配在老祖宗跟前儿丢人现眼的。只是承蒙这些年老祖宗不嫌弃我,如今我是一日不过来见老祖宗,一日晚上睡不着的。原是我手脚又慢,行事又缓,若你老真个忍心,令我这二十多天一个月的不见你老,岂不令我夜夜干熬着?还求老祖宗开恩,恕了我这一点子心眼罢——原也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揣着块碎银箔,也敢来向老祖宗的明镜心前夸耀。”
贾母遂看向众人。姊妹们对视一眼,皆笑道:“凤姐姐说得好不可怜见的,老祖宗便收了方才那话儿罢。”
黛玉亦说道:“凤姐姐若离了老祖宗身边,何止连觉也睡不着,简直饭也吃不下呢。瞧她平日殷勤份上,老祖宗且放过她罢。”
凤姐听了笑道:“是林妹妹知道我心,正是这话儿呢。”
贾母因笑问道:“难道单她你、别人就不为你着想了?”
凤姐忙说道:“:然不是。我晓得,不单老祖宗疼我,三妹妹和她们姊妹几个,也都疼我呢。瞧在姑娘们面上,老祖宗且恕我这遭罢!”说着将头虚虚搁到贾母肩上,轻轻晃着。
贾母原只是假意怄她,当下被她撮得舒坦,心中自是喜悦。方要说话儿,忽见打帘走进个人来。却是宝钗过来请安,便含笑问她:“你母亲好?”又向凤姐使个眼色,“快放规矩些,莫在你妹妹面前失了礼。”
不等她吩咐,凤姐早站退开,随黛玉等一道向宝钗问过好。贾母便命宝钗近前坐着,同她说了几句话儿,因见有人进来悄悄向凤姐回话,便向她说道:“你成天忙个不了,也别在我这里白站着耽误了功夫,快去做你的事罢。方才那件事,我先同老爷和太太们商量商量,再作定论。你暂先不必管。”
凤姐忙一一的应了,笑着告,匆匆走了。这边宝钗在贾母面前坐了一回,便同三春等告辞出来,又来至黛玉房中说话儿。
宝钗因笑道:“这几日你们怎的都往我那里去了?敢是天冷的懒动,我一个人怪无趣的,若说往这边来,却又恐扰了你们。”
黛玉说道:“上两回去了,叨扰姨妈好一番款待,我心中正不安呢。虽还想再找宝姐姐说话儿,却也好意思再去了。若只管想起来便过去,只怕人人都打谅我是冲了吃而去的呢。况且姐姐还有事在身,自是不好多去打扰的。”
闻言,宝钗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每日做些针罢了。”
听得此句,惜春等不免心中诧异:宝钗本该在筹备入宫之事,怎的反说无事呢?却也不好追问,只得默默在心中思量,嘴里说着其他事情。
说了一会儿,因恐黛玉娇怯不耐喧哗,众人便纷纷告辞。一行人刚走出门,尚未转出院子,迎面便见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两个小后生进来。皆披着一式大红的猩猩毡,待走近了月兑下风帽,方认出一个是宝玉,另一个却是秦钟。
那边宝玉见她姊妹几个都在,便笑嘻嘻过来说话儿。
秦钟跟在他身后,行了礼便垂手站到一边。
因贾母早先曾有“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等语,且近来天寒地冻,车马不便,秦钟便时常在荣府中歇下。一来二去的,贾母处的人都渐渐同他熟稔起来。又因他年纪尚小,且生得腼腆斯文,竟似个女孩儿一般。故而当下见面,也不如何回避。
一时宝玉同他姊妹说过话儿,悄悄嘱了黛玉一回“宝姐姐又不是外客,你身子弱,送到门口也罢了,何必送出来”。见黛玉进去了,又忙回头来招呼宝钗等。因见秦钟站在廊檐下,遂向他说道:“你先去我屋子里罢,我过会儿便来。”秦钟因听着前头笑语娇声,正悄悄向姊妹群里瞟视得听,闻言只得应了一声,慢慢去了。
这边宝钗正同宝玉寒暄着,惜春因刚才见着秦钟悄悄窥看的眼神,心中微有不喜。也不理论今日刚往秦氏那里去了一遭,盘算着明日再多去一趟,同她说说,教她好好管管秦钟才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