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等复又落了座。见贾母喜欢,惜春因笑道:“往姐说你呢,却直到如今才得一见。”
秦钟低头赧然一笑,说道:“姐姐但凡家去,也时常说起姑姑来呢。”
惜春笑道:“她可是抱怨我时常去叨挠她?”
秦钟忙说道:“断无此事。姐姐说只盼姑姑能这么着,时常过去引她解闷,那才好呢。”
他说得恳切,惜春却偏要趣他,故意说道:“若只是解闷呢,也不必是我。
凤姐姐不也时过去么?我可比不得凤姐姐能说会笑的。由此可知,你这是顺口说的虚话儿,指不定她说什么呢。”
见她忽有嗔意,秦钟一愣,知该如何接话才好。正为难间,只见宝玉向惜春使个眼色,说道:“他素性腼腆,四妹妹的玩笑听不懂呢。”
这时贾母也道:“偏这四丫头,但凡提起蓉哥儿媳妇来,兴致便上来了,只顾拿着亲戚打趣儿。”遂令秦钟吃了饭再走。又命人来引他到王夫人等处去见过。眼瞧秦钟应之不迭的去了,惜春方才罢了,心中却悄悄盘算着改日见到秦氏又有说辞可助谈资。
那边秦钟一一的去拜着,众人因素喜秦氏,及又见了秦钟这般人品,自是喜爱。温言相嘱一番,各有表礼相赠。
过因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匆匆择定了上学日子,时日一到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叔侄便一道往家学去了。此后同窗读书,意气相投之事,也不必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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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薛姨妈。因听了薛蟠之话。不免又多等了些日子。眼看时日渐过又听闻说别家府里地姑娘已经在打点着准备往大内去了。不免着急起来。重将薛蟠找来。又是一通盘问。
薛蟠早备辞。见这番委实推月兑不过了。不等他母亲说完。便抢先唉声叹气一番。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混母亲了。只是——唉!”一面叹息摇头。一面负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地打转。
见他面色慌张薛姨妈自是被唬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薛蟠欲言又止。脸上神色十分为难。薛姨妈不由更加焦心。迭声儿说道:“到底是怎么了?便是天要塌下来先告诉我一声儿。这般不言不语。你还想独个儿闷下不成?”
薛蟠勉强说道:“这事、这事——唉皆是因我之过错而起。我虽有心促成。却人微力薄。总是不能够做好。现下时机已过。纵然心焦。也是无可奈何地了。我心中自也煎熬着。但若说出来只怕母亲怪罪责罚下来。我心里越发难过。”
薛姨妈急得指着他道:“自小到大。你闯下地祸还少了?几时见我动你一指头了?如何说起这等话来!你若再不说出来只管这么吊着我着急。我可真要生气了。”
得了这句话薛蟠方才说道:“妹妹选侍一事,只怕不成了。”
薛姨妈闻言,立时瞪大了眼,追问是何缘故。薛蟠说道:“咱们先头不是求的戴老内相么?当初他老人家只说再等一等,瞅准了空儿再将妹妹名字添进去。虽是耗费些时日,最终却定能够成事的。不想,近来出了一桩****大案,听闻惹得天子震怒。因今上原是最恨这些****克扣、结党专钻的硕鼠。所以如今不独要追究那罪首,更着专员去监察有司各署,看有无官吏也那罪首一般贪赃枉法。立意要一鼓作气,拿几个榜样好警醒世人呢。”
说至此处,薛姨妈已听得不耐烦,打断话头说道:“要你说你妹妹的事,如何派了这一大堆?天家震怒,又与此事有甚么相干了?”
薛蟠道:“母亲莫急,还请细思:如今官署里盘查得严厉起来,谁人敢不小心谨慎的行事?老内相说了,这一回,皇上是动了真怒,连他自家也要小心着。咱们这托情儿夹塞之事,已是不敢再行的了。”
听他说完,薛姨妈急得连连叹气,犹有不甘,因又问道:“究竟是谁引得皇上如此震怒、甚而连老内相也束手束脚起来?”
薛蟠见问,放低了声音,说道:“是义忠亲王坏了事。里头情形,我也不很清楚,只知道他干系着贪昧军晌、忤逆矫诏等好几桩大事呢,且又牵扯到一帮与他走得极近的大卧。故而才引得皇上如此雷霆震怒。”
薛姨妈听罢一惊,道:“义忠亲王?是那位老千岁出事了?”见薛蟠点头,直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抚着胸口说道:“阿弥陀佛,亏得你姨娘家同他们没有来往。以前偶然说着,未免还有些憾意,如今看来,却是幸事呢。若是平常有交情的,这会子还不也被牵连进去了!”
薛蟠道:“人家原比咱们这几家强势,却是说声倒就倒了。可见这京里瞬息风云,万事无常。”
薛姨妈却不在意这话儿,只问道:“既是为这事裹搅了你妹子的事,你为甚么方才又说怕惹我生气?”
薛蟠唉声叹气的说道:“若不是为我胡闹耽搁了行程,这会子
完事了帐了?原说咱们虽上来得晚了,究竟靠着姨路,也只是说一声儿的事。谁想又会再有这变故呢?”
他边说边窥着薛姨神色,见她并未露出生气的神情,便又添了几句为自己开月兑:“其实依我本来的意思,妹妹还是不去的好呢。投靠在那些大人物身边,固然有些子机会、得些旁人想不到的好处,但究竟也是成天捏着一把汗。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为个莫名其妙的缘故栽进去了。现下咱们这样,虽然少得些好处日却安安心心的,岂不是好?”
若在往常,薛姨妈听了这话必要教导他不求上进,还只管搜寻些歪理来傍证。但因方才得知义忠亲王出事,心中便有些触感。遥想一回当日他千岁大人威风赫赫的光景时谁又能想到如今触怒天家的凄凉下场?想来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故此感叹一番,听了薛蟠的话也恼,只说道:“你这话虽也有几分道理,但究竟怎样呢?家里如今只得你一个大的,但凡你撑得起来,你妹妹何苦又来愁着这些?”
薛蟠忙说道:“我原本就不让她上来的,何况而今我于生意上的事也慢慢顺手起来了。往日我总说要母亲和妹妹莫替我焦心,闲时顽一回、笑一回,想些欢喜的事情,也就罢了。难道这些话儿亲都没听进去?”
薛姨妈笑道:“我儿,你虽说了这些话,但我就能真个自此放心、不闻不问了不成?你近来行事虽渐渐有些模样儿了,但到底是刚上来百般事情虽有你舅舅家、姨娘家帮衬着,到底还有些去不到的地方。我只愁你料理不开呢。”
薛蟠道:“妈该这么想:既有舅家、姨爹家帮衬着我百般事情,哪里还有料理不开的?若妈只管往那坏处去想,这一辈子还不得舒心了呢。”
因见儿子说有理,虽是被他驳斥了,薛姨妈非但没生气,反而喜悦起来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说道:“果然有些长进了。怎的在家里时却是懒懒散散的?上来倒好些了。早知如此几年前就将你送上来倒好。”
薛蟠道:“在自个儿家里,无甚大事需忙碌?若日日操劳不断,反倒是我看人不得力的人太过无能,遇事尽要来请我拿主意,那我岂不白养着他们了?”
薛妈听了笑道:“你就只管说嘴罢!人人都像你,天下就都是甩手掌柜了。”
薛蟠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省下的空儿,还能多陪母亲和妹妹说说话呢。”
薛姨妈正他的话笑着,忽听提起宝钗,顿时复又发起愁来:“你妹妹若知此事不得行,不知要怎么样呢。”
薛蟠道:“妹妹又不是傻子,难道在家里安安稳稳的不好?非要到人面前去自降为奴才趁心?妈快别操心没影儿的事了。”
薛姨妈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性子。既已拿定了主意,现儿事情不成,心里肯定不自在。”
见薛姨妈面上深有忧色,薛蟠又宽慰了几句,见她渐渐和缓了,方才止住。
但他虽口中劝慰着薛姨妈,心中却也知道,宝钗得知此事后,定然又要费好大一番唇舌来安抚。想起她口齿便给有理有据的模样儿,薛蟠未免有些郁闷。不由悄悄埋怨自己没将妹妹养成明快开朗的性子,反倒令她小小年纪,便一心一意为家里打算着,立志要往“正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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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之间,纵是平时疏于往来之人,彼此间的消息总是不曾断了的。这日,贾母自过来请安的贾珍口中得知了义忠亲王倒台之事。因自家同他家并无交情,遂也如薛姨妈一般,叹息几声,感慨几句,也就放心了。
又问起他犯事后的情形,听贾珍说起籍没家产、家人奴仆充公发卖等语,不免生出些凄凉之感来,叹道:“前年节下,我去进香时恰在道上与他家女眷逢在一处,当下避让着让他家先行。当时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他家那些车马幡盖才一起一起的过完了。不想那般大的阵仗,也有清理干净的一日。”
贾珍却笑道:“老太太也莫白为他们愁了,他家精明着呢,早是防下一手了。”
贾母听了,不由十分诧异,问道:“这怎么可能?他家若早知道,也不犯这些事惹天家动怒了。”
贾珍微微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家防那一手,倒也不是全然为着预先晓得了今日之事。我听同僚说,他家约模是先听到了些风声,才做下那些布置来。若是无事,自然皆大欢喜;一旦有了事儿,也能留个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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