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崔语星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是暮色重重。孔雀灯台上的烛火,在风中轻快地跳动着,四下寂静无声。
“醒了。”萧宸熙略显疲倦地搁下手中的狼毫,走近细看着她,眼角微微有着一丝笑意,“你说你怎么这么让人放心不下,才转个身,就为了些不实之言大动肝火,岂不是正落了造谣之人的下怀。”瞅着他天高云清的舒爽笑容,她红了眼睛,委屈地抽抽鼻子,“老实说,那些话你可有丝毫半点相信?”“相信,”萧宸熙毫不犹豫地接口答道,瞧着她如同受激的小老虎般发出的低吼,他哑然失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相信你,如同相信自己一般。”“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起这件事?”她撅起嘴,明显的得理不饶人,“既然相信我,就更应该坦然和我说啊,干嘛遮遮掩掩,好像是真的一样。”他满脸无奈,什么是强词夺理,什么是恶人先告状,他算是见识了,也只有她能在自己面前,如此无赖,“你说我是为了谁要这样辛苦瞒着,也不知之前气得昏了过去的又是谁?”他叹了声,“我知道,很多事,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去解决。可是你也不能否认,当事情一牵扯到平曲侯,你依然方寸大乱,依然会为了他每一次的绝情之举,伤心之至。”他眼底闪过一抹苦涩,“虽然,原本我以为三年的时间,已可以让你好好整理那一段纷乱,但显然……”
看着她眼中顿起的痛苦、慌乱、无措、尴尬,他疼惜地打住了话头,“是我不好,是我失策了。明知道你的情况,还在一旁袖手旁观,让人有机可趁。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由我来处理。”“与你何干,”她低头呢喃着,“是我自己没用,是我自己在逃避,不然以我对余青的了解,早就该猜到,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离开江南,也就不会走了如此冒险的一步棋,让他钻了空子。可当时的我虽然遗憾,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不用再与他正面交锋,因为每一次的面对,都是那么辛苦,尤其是看到他身旁笑颜明媚的七公主时,偶尔也会想,如果时光重来,我早一步洞悉了他的一切烦恼,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会不会如今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很傻吧,”她自嘲地笑了笑,“面对敌人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傻,你只是在自责而已,”他目若烛火,一切洞明,“在你心里,虽然有着对余青的恨,可也有着对他的内疚。因为你觉得,当年的你只会撒娇、爱玩、爱任性,虽然顶着崔家小姐的身份,对他却是一点帮助都没有。你认为,若是你当初聪明点、擅于筹谋点,凭着崔家的实力,一定可以帮助平曲侯府走出困境。而余青就不必被逼着走了这一步。是不是?”她诧异抬头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那点曲折的心事在他面前竟是如此通透,“可是你错了,”他语气坚定,眼底迸出慑人的光芒,“你可有想过,你帮得了他一次,能帮得了他两次。当有一日,需要牺牲你,才能换取他的利益时,他依然不会有半丝的犹豫。”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绝不会想着靠女人来成事,起码萧宸熙是如此认为的。他从始至终不曾觉得,余青适合崔语星,也非常清楚此时此刻,必须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否则她终有一天会因余青而崩溃。
沉疴还需猛药治,但有些话,若是他直接向她挑明,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她就算此刻信了自己,日后想起却不免心生疑窦,只能是循循善诱,让她自己想明这其中的关节。任何事都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生,其背后所隐藏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真正看明白了,才不会轻易因人而伤。“星儿,你可曾想过平曲侯为何在此刻放出这样的谣言?”她本还在因萧宸熙之前的言语而震惊,听到问话时,难免怔愣了下,可稍许,眼神便渐渐清明起来,“你的意思是,他想借机倒打一耙?”见她思维还能如此敏捷,萧宸熙略微松了口气,也许,事情还没到他所想的那么严重的地步。他轻轻一笑,有意引导,“你觉得,仅仅是污你名节,就能将所有事翻盘吗?”“重点不在我的名节上,”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豁然开朗,“他是想借此制造一种假象,让那些不明情况的人以为我与姬千里之间早就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么,这整场的私盐案,便可以看成是我对他怀恨在心,蓄意污蔑余家与私盐案、与北野人有染,但事实上整件事背后的真正主谋是我!不过,”她斟酌了下,补充道:“在此之前,他必须先买通武迅,否则只要武迅一五一十地招了,余光还是逃不月兑,他做再多都是多余。不过,以余青的谋算,应该不会漏掉这一步才是。”她慢慢分析着,用询问的眼光望向萧宸熙。
“你说得一点没错,”萧宸熙定定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某个情绪反应,“如今武迅供出的幕后主谋就是你,完全把余光撇除了出去。而且,按照我们手中掌握的证据,也不足以证明余光与私盐一案有关。”“果然是余青,这样都能让他扳回一城,”也许是真的看透彻了,也许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崔语星此时已没有之前的激动,甚至是极其平静地问着,“武迅是怎么说的?”“按他之言,你为其引荐姬千里的附加条件就是必须将余光拉入此事。可惜余光为官清廉,根本对其不屑一顾,他百般无奈之下,唯有谎称余光已经收了他的银子,才骗得你为他带来这样的一个大顾客。至于你之后的追查受伤,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贼喊捉贼罢了。”“好精彩的故事,将我说得如此愚蠢,将余光衬托得如此光明正大,”她冷冷笑着,“余青为帮他大哥月兑罪,为了平曲侯府的远大前途,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人,我竟然还因他而伤心,是我太作贱自己了。从此后,他的事与我无关,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不想知道了。”就连报复,也只是浪费精力罢了。其实说到底,她的报复,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她三年前的一句要亲自动手,阻止了萧宸熙已经铺展开来密不透风的绝杀网,阻止了父亲崔礼勃然大怒下的雷霆之击,阻止了病床上的大哥一番周密谋划,余青也才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三年。她如今一句什么都不管了,就表示,已经放手让身边的人去处理,无需再顾及她的感受。
她的这一番心理变化,都一一落入了萧宸熙的眼中,一时的痛苦、沮丧都是难免的,但只要熬过这最艰难的日子,她就可以摆月兑目前这种爱恨煎熬,慢慢恢复些曾经的快乐。是的,他最希望看到的还是她真正笑起来的眼睛,如同有星光在闪烁,清亮的、耀眼的。曾经他任由她去逃避正面这一切,如今他狠心戳穿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能开心地生活着。“既然什么都不要理了,那就抛开这些杂事,好好躺下来休息,”他有意打趣着,“就因为你这一下病倒,一下昏迷的,我可是落下了许多事还没处理,你也不想我回去被父皇责骂吧,赶快乖乖睡了,我也好安心处理公文。”“看吧,看吧,还没挨批,就先给自己找好理由了,”她撇撇嘴,正准备拉好被子睡下,却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低泣声传来,间或伴随着几声彩衣的劝解。萧宸熙眉头微蹙,替她盖好被子,轻声交待着,“没什么事,你好好睡觉,我出去看看。”见他如此说,崔语星也不疑有他,安心地点了头,便闭上了眼睛。
萧宸熙一出了门,便示意彩衣扶起跪在门口的娇柔女子,率先往远处走去。等确认谈话声无法吵到崔语星时,才停下脚步,打量了眼女子已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也不忍心太过责备,“回去吧,你姐姐的错,与你无关。”“殿下,”许倩猛地甩开彩衣搀扶的手,跪了下来,哭泣道:“倩儿知道,姐姐确实做了错事,可是人谁无过,还请殿下原谅她这一回。”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眼萧宸熙无动于衷的表情,心里一紧,咳了起来,“殿……殿下,倩儿……倩儿愿意代姐姐,去向崔小姐……赔罪,要打要罚,绝没有怨言,只求……只求殿下能劝外祖,免了姐姐的板子。她娇生惯养的,如何受得住?”瞧着她那一脸真切地哀求,萧宸熙神情莫测,唇角却勾起一丝冷的笑意,“若是我告诉你,许馨平日在母后面前可没少说你的不是,你还要如此为她吗?”许倩稍稍一怔,继而低头道:“不管她做了什么,她始终是小女的姐姐。”萧宸熙半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的波动,“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