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色年华 第五十六章 守护

作者 : 竹清语

傅云岫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只知道埋头使劲地往前跑,亦不敢回头看,哪怕只一眼,好似看了那人便会出现,便会将自己逮回府里,便会让自己远嫁北胡。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只知道浑身都沁透了汗滴,冷得她牙齿都直打颤;只知道身体里的力量像是被抽尽了一般,疲软地想要两腿一软倒下来。可她不能,也不敢停下,拖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拖着灌了铅的双足,不停地往无边无尽的前路奔跑。

最终,终究是无力,只好缓缓地慢下来,停息下来,抱膝蜷缩在路旁。

放眼望去,是一片绵延不尽的田野,没有绿色,没有碧意,只余下丛丛簇簇的枯草,只残余如木桩一般的根,在提醒自己昔日的荣华,自怜今日的寂寥。

再远一些,似乎依稀可见一条蜿蜒的河流,不停歇地奔向未知的远方。流水静默,只缓缓淌着,不知是因为认命后的无可奈何,还是勘破生死荣辱之后才有的淡然。

可她不是唯唯诺诺之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亦做不了淡看红尘路的世外高人,她只是很普通的女人,向往爱情,渴望自由,会害怕,也会恐惧。那一瞬间,她费尽心力高筑的心房轰然坍塌,一切冷静自持,沉着从容,如天边划过的流星,片刻间便荡然无存。

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落在粗布衣裙上,弥漫开来,留下一处一处的氤氲,纷乱而无章。

亦如其心。

蓦地,一方素帕落入眼帘。

云岫也不及多想,顺手便接了过来,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珠,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撞入一双清清楚楚写满怜惜担忧的眸瞳里。

忽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让两人皆是一怔,旋即一个撇开眼,一个垂下头。

方语堂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先前她抬眸得突兀,竟忘了掩饰自己的眼神,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心里喟叹一声,脸上却又挂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来:“你要在继续蹲着,怕是咱们这地里就该泛滥了,还好眼下田里没种粮食,要不然,还不都被你淹了去?”说罢,又啧啧道,“平日里见你一副天塌地陷也雷打不动的模样,还真该叫大家都瞧瞧,省得你今后还摆那谱儿。”

傅云岫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只是眼下泪眼朦胧的却没多少杀伤力,嗔道:“又没个正形,哪日能听你正正经经说会话?”

方语堂看她情绪仍不怎么好,想了想,又笑道:“这有何难?看在这片庄稼地的面上,我便同你说个故事,如何?”

云岫也再难有心力跟他辩驳,便不再计较他话里话外的取笑,点了点头。

方语堂撩起衣摆,也不顾地面究竟有些什么,便直接在她身旁坐下,见她错愕地看着自己,不由朗声一笑:“以天为盖地为庐,我这才是真正的席地而坐,可不是那些矫揉造作之人比拟得了的。”

“自古真名士,自风流也。”云岫轻叹了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想要坐下,岂料先前蹲得太久,两脚酸楚难捱,足下飘飘的,不想一个吃力不住,身子便往边上歪去,竟要栽到。

方语堂眼尖,伸手一揽,也不管揽的是腰还是哪里,便扶着她缓缓坐下,取笑道:“你这名士,弱不禁风的,怕是多食了五石散。”

傅云岫微红了红脸,倒是难得地没有马上推开他,就着他的力道坐下后,才往旁边挪了一步,道:“谁爱用那要命的东西?你不是说有故事么,怎又不说了?”

收回手,只觉得指尖温暖一片,似乎还留有着先前的温度,方语堂偏头看了她一眼,先前惨白无光的面容眼下染了些许红晕,目光也清明了许多,便微微放下些心来。

先前在城中看到她,原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发现她神情慌张惶惶不安地四下乱窜,唯恐她出了什么意外,便一路尾随而来。

回过神来,方语堂也不敢再多看她,便将视线移到眼前的深秋景致之中,双手撑在地上,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方笑道:“哪有什么真故事,左右不过几句闲篇,瞧你这般认真模样,我都不敢再说,生怕一个说不好,反被你怨上了。”

云岫歪头看了他一眼:“这般卖关子蒙人,就不怕人怨了?”

方语堂又看了会她轻嗔薄怒的模样,见她眉峰紧蹙似要再作,忙告饶道:“我说便是,莫恼我。从前有位落魄书生,三九天昏死在道旁,却适逢一位年轻小姐坐轿路过,便好心将他收留,小姐父亲原是私塾先生,便让他安心苦读,争取来年科考金榜题名。”

听他语气淡淡的,说到这却不再继续,云岫便催了崔他。方语堂阖上眼深思了片刻,又道,“才子佳人,朝夕相处,自然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伊人如嫦娥,小生化吴刚。”

傅云岫亦忍不住感慨道:“世上嫦娥何其多,又有几个吴刚能只伐一处桂?”便如前世,绝代佳人并非只有林徽因一个,但金岳霖却再没出第二位。

“你说得不错。”方语堂认同地也跟着叹息一声,“当书生在归来时,却有了一位青梅竹马的官家妻子。可怜小姐一片芳心错付与,更因一宿欢愉,为他诞下麟儿,却落得个镜碎白头吟的下场。”

云岫不由蹙了蹙眉:“那书生后来又如何?想纳她为妾,坐享齐人之福?”

“这是自然。”方语堂双手环抱在枕后,懒懒地又道:“只是他想错了女子的刚烈,既然你愿化吴刚,无桂树可伐,但这世间亦有珍稀如桂之物,便立下誓言,倘若有一日能集起东海鲛珠,百年南海灵云珠,千年西海碧玉珠,万年北海檀木珠,便可委身与他。”方语堂眼底闪过一丝孺慕之思,只须臾,便又复了潇洒,轻声道,“也有后人问过她,为何如此决绝,她便说,纵使孤身,亦可守护自己,奈何非要那负心儿郎?”

傅云岫心头一颤,猛地抬眸看他,却见他仍遥望远方,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悠然惬意,微敛了敛神,感激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故事极好,我很欢喜,也会珍而藏之,不叫它蒙尘。”

一个没说其间缘由,一个也没问个中曲直,只不知这究竟算是心有灵犀,还是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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