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 第一章 春日宴;飞花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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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石虎之前从未见过这舞,在整章轻快明朗的节奏后却刻意遗留了一韵悲戚的残音,他轻抚长须疑问道。

“看样子上都教坊又出了新段子啊。”

“但是似喜又非喜、似忧又非忧,虽然美不胜收,这舞蹈的主题究竟是……”

“《伊州》,刚刚的曲子是《伊州曲》。”顾斐自信地起身说道:“过去曾流行在边塞上的一支曲子,只是据说近年来已经失传,没想到今日能够在尚书府得以一见,实在荣幸。”

海鸰站在莲台上,暗暗瞥向刚刚说话的少年,穿的是国子监生绣着银色回字纹的灰白色直裾深衣,想来定是世家子弟。但见他眉目俊俏、目光清亮、神色庄重,身形修长挺立,在一群资质平庸大多倚靠父辈余荫的世家子弟中真真当得起“鹤立鸡群”这个词。此时少年黑色的衣摆在温柔的夜风中轻轻扬起,配上灰白色的外衣,皎如出尘三千岁的飞鹤。海鸰在心中不禁感叹着优良家世所孕育出来的气质已经是自己今生所不可及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命,能够让自己的下一辈成长成这般姿态。

李道真见这少年眼生,正欲发问,国子祭酒顾辞先一步起身回道:“犬子顾斐,冒昧惊扰大家的雅兴了。”

海鸰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所想的似乎太过不切实际了,回过神时脸颊上已不自禁地飞起两片嫣红,只是被酒红色的胭脂掩住了大半,旁人并不可能猜出她此时微妙的小女儿心思。

众人见顾斐眉目间虽然还不能摆月兑少年青涩的稚气,单看五官又过于俊秀而显得略带些脂粉味儿,但是胜在神色端庄目光清明,站在酒座前的姿态又落落大方,使他尽显仪表堂堂。

“原来是祭酒大人的公子,难怪生的如此风姿卓越。”立刻就有人恭维起来。

“庭下生芝兰玉树,令郎如今一表人才,修文兄好福气啊。”膝下无子的翰林院掌院学士苏文敬了自己昔日的同窗一杯。

“当真是青出于蓝,雏凤清声。”工部侍郎沈流低头看看身侧的幼子,无限期许。

只有崔宁抓到了顾斐刚才那段发言的重点:“看样子,顾公子年纪轻轻就对乐舞之道颇有些研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切磋一下。”他原是众人眼里浪荡惯了的眠花卧柳之徒,常与京中的风月女子相互唱和,为她们写曲填词。此言一出,座下有些敏锐的人似乎都能感到顾辞儒雅面色之后的愤怒。有俗语说目为心窗,那么顾辞在听到崔宁要结交顾斐之后,心里一定是有狂风卷过,没办法合好窗户,让心中的厌恶化为奔腾的神兽破窗而出了。

无妨,反正我又不想结交你这个老古董。崔宁心知肚明,压根儿就没理会顾辞,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顾斐。

若按年龄,崔宁长了顾斐一轮,两人还恰好是同一个属相,但若按辈分,崔宁可以算是顾斐的数辈,顾斐略一思量,还是老老实实地鞠躬:“世叔过奖了,小侄只是略知一二。”

世叔世叔世叔世叔世叔………………崔宁的心已经从和煦的春风中跌进了三九的寒冰之中。

性格直接爽快的张洛对顾斐一见如故:“贤侄何必自谦,我宅子里可是养了一队乐伎,没事的时候就爱听听小曲哼哼小调却连刚刚那曲子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你这略知一二可比我了解的全部都多,想来一定花了不少功夫钻研吧。”

坐在太常少卿季扬名身后的清秀少年满脸歆羡之色,悄声与身前的太常少卿交谈:“我光知道国子学里,顾斐的策论可称第一,没想到他连音律都如此精通。”

顾斐辑了一礼:“世伯过奖。”他父亲祭酒大人则满脸不屑:“世兄高看犬子了。歌舞倡优之流,不过是些下三滥的旁门左道罢了,他如今的年纪还是应该将心思放在读书致仕上,这才是正途。”

就是靠着读书入仕的石虎看着青春正盛的顾斐感叹着:“哎呀,人不风流枉少年,入得了科场,玩的开风月这才能担得起才子之名。”

“什么才子不才子的,世兄莫要再拿这孩子玩笑了。”

此时又有宾客询问顾斐:“那请教公子,这伊州曲又有何说法?”

“大人客气了,请教愧不敢当,这伊州曲本是用的说安息一带的曲子,调子激越,传入阳关以后,混合了中原流传到北地边陲的乐音,间杂进了大量清商哀歌的调子,之后在流传到中原时,配上前人的诗词,就成了如今的、女子思念从军未归的良人之歌。起调之时的动作先描述了女子在仔细地梳妆打扮,然而即将妆成之时,她才想起丈夫从军未归,杳无音信,自己纵然国色天香可是闺阁空寂,于是只能望着镜中形单影只的自己哀叹,最后以连绵的颤音营造出哀艳之美,可惜此曲情境的变化太过突然,一般的舞者很难将舞蹈中的复杂感情过度自然、抒发清楚。”

崔宁执起一支银箸,敲击着越窑青瓷碗沿,和着敲击发出的清脆之响吟道:“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1”

听见崔宁所吟的边塞诗后顾斐叹道:“如今北狄的柔柔始终盘踞在长城以外,逢到收获季节就会侵我边境,大肆烧杀抢掠,可惜雁门一带屯兵十万,却对柔柔的突袭游击攻势束手无策,只能一味防守,令天下看笑话。”

座上诸人一听,就明白顾斐是个心气极高的热血少年,只是在座的大多都是混迹于官场数十年之久的人中之精,看到顾斐这样的学子不过是在心中暗暗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顾辞则试图避开话题:“今日只谈风花雪月,不论朝政,犬子年轻气盛,今日的妄言还望诸位大人不要挂在心上。”

于是席上的众多大臣又开始了谈笑风生,席间话题从菜式佳酿说到把盏的如花美人,又从眼前的美人说到宫内的美姬秀童,最终还是绕回内朝之中了。

“最近听闻皇上要在御花园东苑为诸葛夫人再修一座飞仙台,已经召见过将作大将,要工部着手了。沈侍郎,此事当真?”

沈流默认。

“我看这诸葛夫人实在是个祸水,生得一副妖媚之相。”

交谈的大臣把声音压低:“自从新君即位以来,无论是朝堂还是内廷,所宠信的大多都是寒门破户出身,真是败坏风气。”

“要说后/宫

2之中,天子身边有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也有温婉娇美的小家碧玉,却为何偏偏钟爱那个倡优之家的破落户?虽然她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是她难道已经美到绝色、无人可比了吗?

“虽然现在还是夏皇后执掌凤印,但是皇后素来平和,未必能压得住现在正气势凌人的诸葛夫人。”

“称她一声诸葛夫人不过是客气而已,一个倡乐之家出身的女子,就算有盛宠在身到现在不过还是九嫔的级别。陛下想要封个普通的嫔妃还得诏告天下、祭祀宗庙。一个只会以色事人的倡家女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能进太庙受供奉,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也不能说的这么武断,咱们这位圣上先前折腾起来,不是差点立了那个教坊歌女许霓裳当皇后。”

“可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还不是夏家的小姐。”

“许氏到最后得了个追封的皇后,也不亏了。”

“有这样一个不讲礼数规矩的皇帝,真是……”

他们中的有人耳语道:“现在看看,延庆皇帝的子嗣中还是先帝最勤勉啊。”

“看看安王和武陵王,一个虽然才华满月复却又举止放荡。武陵王年纪幼小性情温和,宛若好女,也不是能担大任的材料。”

“安王平定东岭之乱时,处事沉着倒是还颇有大将之风,只是动乱一平,就又恢复了先前富贵闲人那放荡不羁的德行。”

“你今日说起了东岭之乱,让我想起了顾大人,他实在是死的冤枉啊。”

他们口中的“顾大人”指的是在座的顾辞之弟,顾云歌的小叔叔,曾经是帝王近身的御史大夫顾含章。

“有啥子冤枉的。本来皇家和睦,是小顾大人非要劝说皇上整治宗室收郡国归中央辖制,逼得东岭王他们谋反,搞得皇家不睦,东岭一带生灵涂炭,也活该他最后被清君侧。”

“也不能这么说,削弱各地藩王的力量原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是顾大夫的手段太急进了。”

有下座的官员将目光飞到了前方:“今天看来,这顾少爷的性子不太像其父优柔温润,倒是更像他小叔叔一样飞扬跳月兑。”

“我也听说在三百太学生中那位顾公子的文采斐然,当是十二士族子弟中数一数二之人。”

“即使文采非凡,也应当谦逊守礼,要不然,顾家过几年说不定又得出一个牌位进不得宗祠的逆臣了。”

……

ps:1出自王维《伊州歌》2不知道为什么hougong这个词被和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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