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 第五章 字字锦;溯洄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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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之中,天下第一高台——飞仙台

飞仙台高三十丈,四面临水,锦绣华美世间无双,朱红色琉璃瓦尽覆其上,檐角上飞起的鸱吻和一排排的屋檐边际全部以金箔包裹,在阳光下金粉缭绕、富贵堂皇。

高台四周植遍了四季的时令花卉,如今盛夏时节,一朵朵水芙蓉花的在青瓷水盆中开得正盛,翠色郁郁的莲叶甘为衬托,映着一个个出尘月兑俗的菡萏仙子。

为了与四面的楼台宫室往来方便,水道上建筑了十二座飞虹廊桥,顶上都装饰着五彩琉璃,天朗气清之时,站在最高处的摘星阁上俯瞰全景时十二廊桥就如同从锦盒中飞出的彩绸一般。

今日的七夕晚宴是飞仙台筑成以后的第一次宴会,内宫的宴会按例都是中宫主持,在帝后及众宫眷嫔妃白天赏过当季秋花之后夏皇后就称自己身体有恙,清清冷冷地回了自己的椒房殿,于是飞仙台上的主角就只剩下诸葛夫人一人。

此时夜凉如水,红纱宫灯高悬、在月光下被生了手的凉夏之风拉来扯去,晃荡着照耀宫妃们如花似玉的美好容颜,拉扯出衣香鬓影、酒色翻卷的迷离之色。

萧重光斜倚在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酸枝花梨木躺椅上,他手里握着雕刻盘龙出云的青铜酒樽,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下的舞姬长袖翩飞、管乐出尘。华烟绮罗之间,诸葛夫人娇笑着从白鹤舞衣中探出点着凤仙丹蔻的纤纤玉指,他配合地伸出手,却只得到诸葛夫人的欲迎还拒。

“诸葛夫人的这件羽衣够别致的啊。”座下有位分一般的宫妃咬起了耳朵。

“据陈尚衣说,为了这件羽衣,尚衣局派人在洛水的沼泽地里寻了一个多月,捕杀了三十多只极其稀有的红顶白鹤,才凑够了一件羽衣需要的料子。”

“噫~真是奢侈,也不怕言官们议论。”

“胡婕妤,李美人,你们今天的话可有些多啊。”在位分上仅次于诸葛夫人的九嫔之首昭仪左玲珑开口了,“要是想多说话,等会儿本宫弹琴的时候你们可愿意去唱歌?”

左玲珑虽然只是个地方小吏的女儿,但论出身,已经是后/宫中仅次于夏皇后的存在。她年纪已然不轻,好在收养了一个女儿,下半生也算有了依靠,性格也类似夏氏的与世无争,再加上位分低于诸葛夫人,骄纵惯了的诸葛婉对她反而礼遇有加。

李美人反应极快,朝着左玲珑盈盈一谢:“谢谢昭仪提点。”

诸葛夫人舞完了一曲《天仙子》,香汗淋漓,甜腻腻地朝着皇座倚了过来。

“陛下,婉儿的舞蹈怎么样?”她一边嗲声发问一边从女官手中接过剥好的葡萄递给皇帝。

他饮酒之后口干舌燥,正好拿新鲜葡萄润润嗓子:“很好,当得起‘天仙子’之名。”

“可是陛下,刚刚都没有一直看着婉儿,婉儿看见陛下的目光好长时间都是朝着东南方向的。”从飞仙台往东南方向眺望,正好可见椒房殿覆满青碧琉璃瓦的屋顶在夜色中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像是绲了一层银白色的花边。

或许他的确看了诸葛婉精心排演的舞蹈,却并没有看进心里。他笑着将话题岔开:“朕正要说呢,婉儿平时花枝招展的,怎么今天打扮的这么素雅。”

诸葛婉洋洋得意:“这件仙鹤羽衣,可是尚衣局前前后后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做好的,里面镶的都是南海珍珠。”她像一条藤萝,柔弱无骨地缠上萧重光的脖颈,“陛下可喜欢,要是喜欢的话,婉儿就叫她们再去做几件不同颜色的,天天换着穿,可好?”

此时的左玲珑、一身青珊瑚色行云流水纹宫装,结着望仙髻,一支朴素的碧玉簪子贯穿其中,立于皇座之下,款款而拜,像是一枝迎风的菖蒲,操弄起了身下的青玉七弦琴。

萧重光看了眼着装清雅的左玲珑,又将目光转回了连发髻上都插满了白鹤羽毛的诸葛夫人。

“朕正想告诉你呢,这仙鹤可是祥瑞,你就这么把它们拔了毛、剥了皮,”他在诸葛婉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亲昵的动作惹得座下的众多美人眼红不已,只有左玲珑沉迷于音律之中,并未介意,“你难道就不怕灾祸降临吗?”。

诸葛夫人娇嗔:“怎么会呢,不过是拔了几根洛水边的白鹤毛嘛。”

左玲珑拂着古琴,心中冷笑:“难怪只配是个鸟人。”

诸葛夫人身上的这件衣服有三罪。

一是奢侈,一件羽衣上面用了五百多颗南海珍珠,价值抵得上一个宫室中所有宫人一年的月钱。

二是残害生灵,红顶白鹤原本就稀有,整个禁城之中也不过数十只,诸葛夫人为了追求羽衣至纯至净的色泽和轻软的质地,只用了白鹤月复上的羽毛,这样残害的仙鹤数量就更多了。

三罪就可重可轻了,太庙就在洛水之滨,只要有心想参她,大可以将此事在宗亲之间嚷嚷出去,说抓捕白鹤的时候冒犯了祖宗先灵,到时候原本就令皇帝头痛的宗亲问题必然会火上浇油。

萧重光如此这般地将穿上羽衣的情况往严重的方向形容,什么触怒了祥瑞、什么神灵的报复,不过片刻诸葛夫人就花容失色,赌咒立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衣服了。

除了诸葛夫人、几乎所有的宫妃都默认了陛下意思为:他不喜欢羽衣、他不喜欢诸葛夫人的舞蹈,很有可能,他也不再喜欢诸葛夫人了。

什么祥瑞不祥瑞的,都只不过是他留给诸葛夫人的面子罢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个方向的想法,晚宴过后,萧重光并没有留宿在诸葛婉的玉堂殿,而是带着太子萧靖往自己的寝宫嘉福殿走去。

萧靖是悼惠皇后许氏所出,刚刚四岁。由于悼惠皇后的关系,萧重光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而且萧靖本身生的聪明伶俐,太子太傅常常夸他可为古之贤者。

“孤鸾”他叫着儿子的小名,“今天昭仪她们带你玩的可开心,你可遇到了喜欢的东西?”

萧靖女乃声女乃气地说:“诸葛夫人白白的衣服特别好看,像仙女一样。”

萧重光含笑而问:“孤鸾喜欢吗,喜欢的话就让你宫里的宫人都穿上好不好?”

萧靖摇摇头:“爹爹一直说诸葛夫人的羽衣不吉利,其实不是不吉利,而是太贵了。但是如果爹爹说好的话,就会有很多妃子效仿,到时候就会杀掉很多仙鹤用掉很多珍珠……”

萧重光拉起萧靖的小手:“你最近都和谁在一起玩,这都是谁教你的?”

“孤鸾没有到处玩,孤鸾很认真的读书。太傅说的,他说为人上者,不能特别喜欢什么,反正意思就是……”四岁孩子努力回忆着玩伴随口提过的,“不能让别人看出你喜欢什么,要不然不喜欢你的人就会让你不能再喜欢你喜欢的。”

听的人没有被一堆“喜欢不喜欢”绕晕,萧靖却把自己绕进去了,掰着指头算着:“等下下,喜欢、不喜欢的,喜欢的……”

“好了好了……”此时刚好走到了东宫与嘉福殿的分岔路口,萧重光笑着打断还纠结着的萧靖,“孤鸾心里明白就好了,说不出来没关系的。”

他看向儿子的神色温柔可亲,完全是个慈爱的父亲:“有些话,就算不说出来,你身边的人也会明白你想要告诉她们的意思。”

“我不说父皇也能知道?”

“对,这就是血脉之间的默契。”

字字锦·溯洄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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