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来找李正方时,他适才被程孝廉家请去探病了,桌上还搁着一卷书,青梅心中痒痒,站在案前偏头去看,正是那日翻看了一点的《针灸甲乙经》,霎时好像猫儿见了美味的秋刀鱼一般,再三试探着端起来,去南窗下亮出看。
此书乃晋代皇甫谧所著,将《内经》中《灵枢》《素问》以及《明堂孔穴针灸治要》编纂在一处,重新分类,可以说是集晋之前针灸之大成。
此书包括腧穴名称、部位、取法、刺灸法,还有一些各科病症的治疗方法。算是比较符合普通人逻辑了,《灵枢》那本书,实在不适合初学者,光是生僻字就占去四分之一,若要看时,手头必得备上一本大辞典才成。
青梅跳过腧穴的部分,直接去看针石一篇,上引灵枢中一句: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
后又赘述了九针的名称,有馋针、圆针、推针、蜂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九种,各有用场,其中毫针长一寸六分或三寸六分,针身细小如毫毛,用于通经调络,治寒热痛痹等
大针长四寸,针身粗圆,用于泻水,治疗关节积液,大概就是后人提到的火针了吧。还有用于按压经脉的推针,按摩体表的圆针。
还提到用针的角度和深浅,针刺的一些辅助手法,基本手法如提插法,捻转法,辅助手法如循、弹、摇、刮等,及留针出针的手法,真是博大精深。
越看越是津津有味,偶一抬头,见李正方正负手立于案后看过来,脸上露出微微惊诧的神情,青梅大吃一惊,忙收了书放回案上,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着。
李正方随手翻了两页,并不说话,李青梅可不想不清不楚的被罚站,于是道:“父亲辛苦,不知程孝廉所患何病?”
李正方撩袍在椅子上坐下,平静道:“旧日宿疾,消渴之症,为父开了几剂汤药与他。”又道:“上次你看了《黄帝内经》之《灵枢》《素问》二卷,对此病可有看法?”
青梅吃惊的抬头去看,消渴病不就是糖尿病了,当然是控制饮食,打胰岛素,或者吃口服降糖药,合理运动这些,前一世也学过五驾马车疗法,可当然不能这么说,中西医看病那是孑然不同的两套套路。
自己要是随意说,说给谢泽涵那种还好,若是给李正方这种宿儒听,还不被骂死,整不好就是个离经叛道,该处以火刑?
只好道:“素问·气厥论中说道:‘心移寒于肺,肺消,肺消者饮一溲二’‘心移热于肺,传为鬲消’,心为火脏,寒热均随心火烧灼肺精,而成为消。故而,女儿断章取义,认为是肺之津液干枯,不能荣于全身而成。”
糖尿病明明是血糖偏高,分一二两型,或是胰岛素分泌不足,这种要打胰岛素,还有就是胰岛素抵抗,就要另服别的降糖药。可中医却说是心脏的供血使肺供血不足,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李正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五脏五志之火,皆有真液以养之,故凝聚不动。而真液尤赖肾之**,胃之津液,浇灌不竭。若肾胃之水不继,则五脏之真阴随耗,五志之火翕然内动,上中下三消作矣。故而,消渴之病机,关键在肺胃津液干枯,而非独肺之虚也。”
青梅仔细听着,一时难以消化,中医的东西拿西医解释太过困难,可是中医的思维尚未养成,只听懂一半。
不过听上去,李正方却实是个大家,有点货的。这样想着,有点佩服起来。
李正方又道:“你之前从未学过医道,不懂也不足为奇。我马车书柜中的书籍摆放看似无序,实则有一定之规,你动了《灵枢》《素问》,《针灸甲乙经》三书,还打量我不知道?”
青梅忙道:“女儿知错。”
李正方抬手示意她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道:“《黄帝内经》奥义深妙,不适于初学之人,适才考你,你能回答出一二分,已实属不易。如今你只是东一块西一块,不成系统,或可侥幸医得一二病患,却难有大成,就好比没有搭房架子就磊砖瓦,摆个花架子,好看亦是无用。”
青梅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父亲教训的是。”
李正方凝神想了一会,终于做了决定,道:“你若想学医术,为父当可教你。”
青梅喜不自禁:“女儿多谢父亲。”
李正方微微露出一丝笑容,道:“不过,为父也有一个要求——不许你再跟那谢公子有来往。”
青梅不解:“为何?”
李正方语重心长道:“青儿,你岂不知,一如侯门深似海,咱们小户人家,尚且纷争不断,钩心斗角,他们这样的仕宦人家,我们岂可无半分自知之明,奢望高攀呢?去了,难免不受委屈,这是其一;二则,难道你不知,他是个已有妻室的人,为父又怎舍得你去做小伏低?倘若以后落个一男半女,尚且好说,若是膝下单薄,你将来又去依靠谁?”
青梅好不恼火,本来与谢泽涵也没什么,就是忍受不得他那个腔调,强忍一口气道:“我与谢公子君子之交、光明磊落,绝不会作出苟且之事,再则,女儿将来嫁什么人家,吃什么苦头,都是女儿自个的事,不劳烦父亲大人操心,我只做到‘前半辈子不遗憾,后半辈子不后悔’就是了。”
李正方斥道:“为父不管你这许多借口,总之,以后不许你再与他见面。否则,就不许你学医!”
青梅也犟道:“你不教我还不能自己学了?”
李正方额角青筋直跳,数落道:“孤男寡女,共居一室通宵达旦,传出去纵是你的清白不要,我李家的脸面还要呢!瞧你今天跑出去的样子,哪里像个闺阁小姐,连个乡野村姑都不如……”
青梅怒火中烧,一蹦三尺:“我见谁不见谁都与您无干,酿出再大的苦果也都由我自己去尝,仕宦之家怎么了?我娘倒是嫁了个家世好人品好的好郎君,才在婆家饱受欺凌,每日以泪洗面,早早就死……”
啪!面上挨了狠狠一耳光,书房里吵闹声早惊动了外头的仆人,那里华婶看青梅被打,连忙上来拉开,心疼道:“哎呀这是,老爷消消气,您怎么能舍得下心打小姐呢,这么大了,可是一个指头都没动过的呀。”
青梅哼道:“他自己是懒得动手,只会借刀杀人!”
李正方啪一声打在案桌上,笔架上所挂毛笔跟着震了三震。直气的脸色发青,双唇发颤。
李华忙扶了他去歇息,又吩咐老伴带青梅出去。
华婶半拉半劝的带她回了房,劝道:“小姐,实在不该跟老爷犯脾气啊?你不想想,他不疼你,你能长这么大?”
青梅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惹恼了他真的被逐出家门?可以后和谢泽涵形同陌路,这也做不到,好容易找个知己,况人家还有救命之恩,再说,自己又没说跟他成亲,只是做朋友而已嘛。
华婶一边替她梳理头发,一边在光影里看着她,道:“像,真像。”
青梅问:“像什么?”
华婶道:“像你娘。”
青梅借机问:“华婶,您见过我娘。”
华婶笑容可掬:“那当然,隽娘那会最喜欢吃华婶做的莲子百合粥。老爷那会可真疼你娘,一个指头都没打过她。”
青梅问:“那老太太呢?”
华婶微微眯了眼,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确实有对不住你娘的地方,可老太太也算是个和气人了,怪只怪,你娘身子弱,肚子又不争气。”
青梅问:“华婶,那如今的太太呢?”
华婶道:“没见过,不晓得,也不关心。”
青梅继续道:“那思扬小少爷呢?”
华婶的神态仿佛一只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懒猫,道:“小少爷嘛,老太太的孙子,还会差到哪里去吗?”。
眼前这样,不可能去问李正方了,青梅于是道:“听说他小时侯得过病,什么病?”
华婶抬起枯树皮般的手摩挲着青梅的手,道:“病啊,怕是只有老太太知道吧。小姐,听华婶的,好好的再过几年,出了阁谁还管他们这许多,是不是?”
其实她的话不错,可是如今面对这么多疑窦,就真不管了。
正出神,就听见门外乔雪诗的声音:“苓丫头,你站门口干啥呢?”
两人同时站起来,门开了,苓儿端着一盘干果和乔雪诗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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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推荐很不给力啊,可能是觉得作者在托文,其实不然,我是想把人物都带出来啊,这件案子解决后,女主差不多也该做军医了,闲言少叙,大家多多推荐收藏~我会一天多更点,尽量早点步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