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端木凤凰栖 第十一章 风雪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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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年关前一日,天气越发寒冷了,傍晚的天空中始终阴阴沉沉,似是预兆着一场大雪。

城南,临街的包子铺门前,灶炉里闷着火,蒸汽合着清晨里起的薄薄晨岚,朦朦胧胧地缭绕成一片,吃早点的食客很多,店小二搬着笼屉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揭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又舀了一碗浮着蛋花的薄羹,便往外间的食桌送。

忽然,一个极瘦小的少年从铺子旁的墙后斜刺里冲了出来,几步冲到那小二面前,一把抢了那笼包子,顺带撞翻了那碗蛋羹,拔腿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小兔崽子!你竟敢抢东西!”小二被蛋羹溅了一身,滚烫的羹汁烫得他直龇牙,语气又怒又急,顾不上店里的生意,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那少年虽瘦小,行动倒也灵敏,在人群中左右穿梭,撞了几辆推车,踩了几个菜摊,在一片骂咧声中奔跑如飞,倒也暂时没让那小二追上。然而,跑着跑着竟跑出了热闹的夜市区,行人逐渐稀少,那小二没了阻拦,眼看就要追上他。

少年面色也有些惊恐,向后望了望,见那小二叫嚷着追上来,便一手从那屉笼中揽了三两个包子,另一手拎起那竹篾编的笼屉,连着剩下的几个包子,蓦地向身后扔了过去。

“哎哟我的脚。”不偏不倚,那笼屉正正地砸在了店小二的脚面上,几个包子也纷纷摔在了他的两脚间,店小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抱着脚便嚎叫了起来。

少年趁机跑得更快了,一阵小跑便消失在广玉兰树边的转角处。

上辰城南边的城墙脚下,离白虎门稍远一些的地方,挨着一片茅草丛生的荒地,中间掩着一座破败难辨的祠堂。

这祠堂本是前朝时候以世族名义修建的,是以能在皇城中占了偌大一片土地,规模宏伟,用料奢华,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却没想得建到一半,便遇上皇朝崩裂,天变之日各世族急急撤出上辰城,凌肃臣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了天辰宫,修建这座祠堂的事,也就从此不了了之。

此时,早已破败的祠堂院里,朱门轻轻掩着,门上并没有锁,这座祠堂原本是修建以供奉世族先祖的,所以虽然现下无人看管,却也没有人会随意进了这里来,唯恐被世族定一个冒犯之罪。

然而,依稀可见当年精致雕纹的外廊间,却闪过了那瘦小少年急匆匆奔走的身影。

他紧走几步,便绕过空荡荡的前庭,进了那祠堂的后堂。

只见,那后堂里,光线昏暗,石刻的佛塔下,竟是斜斜靠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乌黑的发丝,苍白的面容,朱红的裙袄,一双星眸轻轻闭着,散乱的双发髻上,绑着一条显眼的红色羽纹发带,一枚金色的铃铛静静地缀在那里,安静轻灵。

少年面色已然惊魂未定,大大地呼了几口气,方才镇定下来,他拍着胸口,嘴里念了几句:“老天爷开恩,原谅我吧,这样做原是千不该万不该……但是……”他看了眼那轻灵得有些过了头,单薄虚弱地彷如透明的娇小女孩,心里很是不忍:“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她,我又是做不来。”

说话间,盯着那女孩苍白的脸色看了几眼,有些无措,低下头来四处搜寻一番,见地上四处灰尘厚积,堂内十分空旷,连一片可以遮身的布片也无,他又看了看身上,犹豫了一番,却还是一咬牙,把身上那破旧得不成样子的半截棉袄月兑了下来,盖在了女孩的身上。

虽是轻手轻脚,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仍是惊醒了那女孩。

一双绮丽的眸子徒然睁开,眼中警觉之色一闪而过,这个红衣女孩,却正是羽曦。

她心中暗叫不妙,若是往日的她,在这陌生少年进入后堂之时,就应当惊醒,即使是这三年间,她刻意放纵自己放松周身一切戒备,但在这种孤身逃跑的时刻,也不应该反应如此迟钝。

手上的伤隐隐作痛,身子也有些发烫,自己的情况定是越来越不妙了。百般思绪瞬间一闪而过,她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身材矮小,十分瘦弱,面容蜡黄,形容算是清秀,见羽曦醒了,他神色尴尬,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灰扑扑的手:“小姑娘,这包子我只有两个,恰好……恰好分你一个,不嫌脏的话就吃吧。”

羽曦看着他手上那脏兮兮的包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暗得褪了色的棉袄,神色稍缓,语气稚女敕却带着不合年龄的质疑:“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呐呐道:“这里,本就是我住的地方啊,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我,昨天我出城去找草药,路上耽误了些,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进不了城,只好在郊外睡了一夜,没想到今早赶回来一看,你却生生躺在这里,占了我的地方……”声音却越来越小,一副没有底气的样子:“虽说这也不算是我私有的地方,虽说你也怪可怜的,伤成这样……”

“我伤成这样,并不关你什么事。”羽曦打断他,声音冷淡。

少年顿时愣住,面色一变,愤愤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羽曦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几日自己忙于奔逃,四下躲藏间疲惫不堪,又着急哥哥姐姐的安危,担心父亲在西海的情况,一颗心沉重混乱不堪,郁结之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将这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气走,心下便有些歉然。

但是,这个少年呆在她身边,与她有了接触,却也终究是不妥当的事。

她的神色越发沉重,这几日里,她辗转各处,不断躲藏,许是那些暗中寻找她的人,真的将她以为成了一个怯弱无能的小孩子,搜寻之间并不严谨,一些可能性也并未想到,竟是让她生生逃了四日,而未被找到。

然而,她却发现,暗中寻找她的人,竟然不止一方势力,其中既有那些右肩上绘幽绿暗月的黑衣侍卫,也有一群不知来源于何方势力的高手暗卫。

前一日,她设计查看了一名追踪者,发现那人虽是黑衣,右肩处却并未绘有暗月,反而是腰间坠了一块暗金的小牌子,浮雕龙纹。

心中凛然,这龙纹一出,在这东凌境内,除了凌王,还能是谁?

无力感从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升了上来,明日便是三十年夜,本应是团圆欢庆的日子,她却独自逃到这里,父亲却远在战场的中心,哥哥姐姐却不知身在何方。

她本以为此生当是太平无事,即使生在乱世,即使心中不忍,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女子去干涉世事宿命,也轮不到她以微薄之力去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却未曾想,那三年间的安乐平静,不过是暴风雪之前的静谧前夜,在她全然不觉间,已然酝酿了一场倾覆天下的惊世风雪。

合上眸,微微叹息,如今,父亲的反叛成了引动天下乱流的楔子,她却如何也想不通,过去的八年,甚至更远,究竟是发生了些怎样的陈年旧事,导致这一股股暗流彼此涌动,纠缠数年,方才猛烈地爆发出来。

正在这时,她忽然刷的又睁开了眼睛,神色骤然紧张,凝神静气地望向了前庭。

有人进来了,听声音脚步轻缓,似是在缓慢移动。

这一次,是哪方的人?

一丝晨曦却恰恰在这时越过了围墙檐,穿过梁上瓦片间破开的缝隙,直直地照进了这间阴暗沉郁的后堂,照在了那石刻佛塔上,照得羽曦不由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那瘦小少年却站在了她的眼前,手中抱着一摞比他自己还要高的干茅草。

他歪过头,避开那挡住视线的茅草垛子,对羽曦笑了笑,似是有些腼腆地道:“明天就年夜了,却没有新衣,只好将就着铺些茅草御御寒了,你身上那衣服料子虽好,却不知为何破成这样。”又望了一眼羽曦包着纱布的手,言语间颇带些怜惜:“还有你伤得这么重,虽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但不如试试我制的草药?这草药可是我每日卖到药铺,赖以维生的宝贝。”

说着,便吃力地慢慢挪过来,将草堆一股脑放下,均均地铺了开来。又来拉她的手。

羽曦有些错愕,手指虽是一缩,竟也没有多的抗拒,便被他拉了去,除了纱布,细细地上了药。心下有些温暖,语速不由得放缓了些:“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年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论你这个小女孩是如何的古怪冷情,毕竟还是个伤者,我娘教我医术的时候说过,医者父母心,我断然是不能舍下你不管的。”

羽曦微微一挑眉,露出一个这几日以来未曾显露过的淡淡笑意,正想答话,那少年却又一边理着茅草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茅草韧性大,我拔不出来,刚才便去那五金铺的后院里,找了把铁镰,却看见那大将军府的后门处,出来一辆马车,驾车的竟是那平日里不常露面的陆恒大人,我能得见可真是幸运啊。”

羽曦闻言,脸色顿时一变,这陆恒平日里寸步不离大将军府,负责府中守卫,兼之身为统领,官衔不低,又怎会做了普通马车的马夫?府中能让他做这驾车之人的,就只有父亲,自己,还有,还有……

莫非,是若明哥哥和若玲姐姐?

她心中一震,眸色一沉,便翻身起来,顾不得手上的纱布还未裹好,也顾不得那瘦小少年在身后大声惊呼,向着外面就快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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