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青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认认真真,实实在在的执行着“围观”的动作和目标,跟在安然身后几乎寸步不离,不时的还要提上一两个问題,帮着递递酱油瓶,倒倒油壶。
她热衷围观,卫姐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观,也跟着围在一旁,不时的搭搭手,帮帮忙,充当充当助手。
至于楚飞飞,本來就是提早赶來帮忙的,更不能闲在一边。
幸好,现在安家的厨房相比过去的小房子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塞进了四个人,依然显得绰绰有余。
口水鸡已经冰在冰箱的冷藏室里,红油肚丝,凉拌海蛰都是一早做得,栗子瘦肉排骨汤已在焖烧锅里焖着,吃时直接盛出就可以。佛手白菜也已蒸上。现在安然只要按照自己的设定的菜谱中那些比较费事的菜式的先后顺序开始操作就可以了,头一个就是锅包肉。
其实锅包肉做起來并不难,但是想要做好,做得地道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之前安然询问过卫姐她们有沒有什么忌口的,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蓝青听说第一道菜就是锅包肉时,立刻客气的表示,这是一道她去外面吃饭,常常要点的菜。
安然以为她在说客气话,不过,卫姐马上便向安然提问,“知道锅包肉的历史吗?”。
安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感兴趣地转头去看她,摇摇头,这个她还真沒想过,她看的那些菜谱只是普通的菜谱,并不介绍菜式的來历。
卫姐却不准备亲自解答这个问題,“快让你们的蓝姐给你们讲讲。她是美食的活字典,大白菜炖豆腐都能给你讲上好长一段的典故。”说着朝蓝青歪了歪头,“怎么样,趁着小安做菜的功夫,蓝姐,给小朋友们讲一段吧。”
蓝姐伸手遥遥的点了点给她漏底的卫姐,不过,却也并沒有推辞,“好吧,做菜我也帮不上忙,就讲点故事给小安加加油吧。”接着便开门见山的讲了起來,“锅包肉流传到今天已经是四代传人了(见注1)。”
“那么久?”安然这下真的诧异了,手指麻利地将用精盐,料酒腌制好里脊肉片沾上干淀粉,“四代传人?那得多少年啊?我还以为锅包肉是解放以后,打出什么‘振兴东北菜’之类的名头后,才开发出來的菜式。”
卫姐与有荣蔫的笑,“你好好做菜,把你蓝姐喂高兴了,她肚子里的好典故多着呐。”
蓝青随手从一旁拖过一把椅子,直接一撩长裙,大马金刀的倒坐在椅子上,胳膊架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搭成塔形撑着下巴,看她这副要大讲特讲的架势估计这锅包肉的历史确实是不短,果然,她一开始就卖起关子來,“说起來,锅包肉的來历还满复杂的。它其实原來不叫‘锅包肉’而是另有其名。”
楚飞飞、卫姐在安然的指导下帮她往沾好干淀粉的肉片上面挂水淀粉和油调成的糊,三人都很捧场,配合的发问,“不叫锅包肉,那叫什么?”
“叫‘锅爆肉’”蓝青为了让她们听清楚,特地重重的一字一顿,“‘爆’是爆炸的那个爆字。”这一回她沒有再卖关子,而顺势继续往下说,“这个名字的由來跟它的做法有关,成菜时,它是用急火快炒,把事先调好的汤汁淋到热锅里,凉汤遇热油锅,发出很大的声音,把这个声音就形像的称为‘爆’,所以最初这道菜就叫‘锅爆肉’。有人说,一般的菜都讲究是色、香、味、型,可这道菜,还要加上声,做菜的时候,有声有色。地道的锅包肉,在吃的时候,也会发出那种酥脆的喳喳声。”
看样子,蓝青确实是很喜欢吃这道菜,说到这里已经陶醉地半眯着眼睛,将无名指,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放在耳边,以开开合合的动作模拟着咀嚼时的声音,手腕上大大小小的手镯手链撞击在一起,发出一串细腻悦耳的声音。
“那后來为什么又变成了名不符实的锅包肉的呢?”蓝青自己提问,自己回答,“这还是跟它的來历有关。”
将肉片一一挂好浆的卫姐扎撒着粘乎乎的手指,突然大声的叹了口气,“我说蓝姐,你还真是不改吊人胃口的脾气,搞不好安然这菜都做完了,你的故事还沒讲到一半呢!”
听得安然和楚飞飞一起抿嘴乐。
蓝青也笑,“沒关系,到时候正好舀來下饭啊。”不过,这一次她倒是沒有继续卖关子,而是顺势讲了下去,“发明这道菜的人叫郑兴文,人称“滨江膳祖”。”
“‘滨江膳祖’?滨江是哪儿?”善于收集信息的楚飞飞立刻抓住问題的要害。
蓝青对她的上道给予赞赏的一瞥,“所谓‘滨江’就是冰城哈尔滨。”
“诶,这
菜原來是哈尔滨人发明的呀。”安然睁大眼。
“诶,诶,诶,油都要冒了。”卫姐一把托住安然的往锅里倒油的手。
安然连忙停了手,好么,光顾着听了,差点沒把油倒到锅外头去。
蓝青摇了摇手指,“郑兴文本人并不是黑龙江人,而是辽宁人,之所以称他‘滨江膳主’是因为他发明这道菜时,正在担任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赢的专用厨师。他是怎么当上杜学赢的厨师的,我们此时按下不提,稍后再表。”
卫姐再度故意大声叹气,以示对这位爱故弄玄虚的“说书先生”的不满。
蓝青微笑着轻咳了一声,当作沒听到,在安然将挂好浆的肉片一片片送入油锅的滋滋声中继续往下讲,“话说,锅爆肉是怎么变成锅包肉的呢?”
她的话音还沒落,卫姐又开始叹气,声音大得已经超越了叹气的范畴。
蓝青继续听而不闻,“哈尔滨当时作为东北门户重镇,杜学羸出于政治需要,经常要在道台府里宴请国际友人,尤其是做为邻居的俄国人。又因为外国人不太适应北方菜的浓油亦酱,他们平时的饮食结构使他们在口味上更喜欢甜酸口味道,为了投其所好,让这些好外吃好喝好,郑兴文经过实验研究后,将原來咸鲜浓香的“焦烧肉条”进行了加工改良,添加了糖醋调成的酱汁,变成了酸甜口味。”
“据说,就因为他这一改,才使哈尔滨出现了本地首创的菜肴,所以后來才会人称‘滨江膳祖’。另据传说,这道菜开发出來之后,很受俄国人的欢迎,每次必点,可老外说中国话,舌头总是发硬,发音不准,把‘锅爆肉’说成了‘锅包肉’,就这么一來二去的,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锅爆肉’就变成了‘锅包肉’了。”
卫姐极有自觉性的给蓝青倒了一杯果汁补充水份,无声的比了个“请”的手势。
蓝青毫不客气的伸手接过,喝了两口,看着安然将过油的肉片放在一旁控油,开了一盒蕃茄酱,开始调起下一步骤要用的酱汁,又开口说道,“知道吗,小安,你现在要做的这种锅包肉并不是郑兴文当初做的原版锅包肉,而是再度改良后的辽宁版。”
还沒等安然发问,卫姐又不失时机的大声叹起气來,蓝青好笑的斜了她一眼,“卫芷卫小姐,你辛苦了。”
卫芷卫小姐客气的回道,“蓝姐你不累,我就不累。”见两人不顾讲到关键之处的故事,反而斗起嘴來,安然和楚飞飞发出一阵不满的嘘声,在食物的香气里分享古老的八卦让初次见面,客气疏离的人们迅速的拉近距离。
蓝青应观众的要求继续讲了起來,“锅包肉会被再度改良,也跟它的流传过程有关。锅包肉一直属于道台府的秘菜,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它。它真正声名鹊起,为人所知是在大约……”蓝青手指抵在眉间,思索了一下,“具体的年份我有些记不清,应该是1910或是1911年左右吧,在奉天,也就是现在的沈阳,召开了一次万国鼠疫研究会,郑兴文高超的厨艺受到当时参加研究会的各国代表的一致称赞,也就是在那次大会上,他被授予了‘滨江膳祖’的荣誉牌匾,而锅包肉也就随之而一鸣惊人。”
安然和楚飞飞很有默契的一起“哇”了出來,一脸的惊叹。
“但是,别看锅包肉因那次万国大会而成名,之后依然很少有人能有幸品尝得到,还是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蓝青卖关子上瘾一般,又开始提问了。
卫芷卫小姐立刻大声叹气。
蓝青好像就是在等她叹气一样,等她叹完了,才接着往下讲,得到了卫芷的一个好笑的白眼,“在日本全部侵华之前,我们东北三省基本就是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的地盘儿,处于他们的权力控制之下,所以那时道台府的菜依旧属于秘菜,非一般两般的平凡人物能够吃到。”
“后來日本人占领了黑龙江,张氏家族开始渐渐失去对东北三省控制权,这道锅包肉才开始一点点地流传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