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被皇上召去了养心殿下棋,太子祁连玦连败七局,只好认输地丢了棋子,无奈地表示自己棋艺不精,请父皇责罚。
皇上花甲之年,满头白发,只是瘦,精神却还是好,闻言抚掌大笑了会儿,端起茶杯,一边用杯盖子拂着茶沫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太子在城外圈地万余顷的事情,言谈中虽笑意未减,却明显很是责备了。太子心中一惊,暗道这事做了几年,也没个人知晓,今儿怎么就被挑出来了?当下也不敢大意,扑通在地上跪了,磕头叫着冤枉。
皇上伸出干枯的手托了他一把,叹道:“暂不论此事虚实。你是太子,日后行事断不可如此跋扈,失了百姓的心,父皇纵是有千般手段,也难帮你服众。”
祁连玦只好磕头表示自己谨记教诲。
皇上又嘱咐了他几句,吩咐他尽快把占得良田还回,便挥挥手道是自己乏了,让他跪安。祁连玦老老实实地行了礼退下。
他前脚刚出了养心殿大门,大太监六喜后脚就到了皇上身边伺候着。皇上疲乏地揉揉眉心,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这玦儿,小时看着还好,是个稳重成大器的,怎生长了这些年,倒飞扬成了这种样子。”
六喜却知道这番话其实是对着自己说的,想了想,赔笑回道:“太子殿下性子爽朗,这是好事。”
皇上半晌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负起手往外走:“越大便越像他那不知轻重的娘。朕瞧着琅儿这五六年在塞外,倒是历练的不错。每每书信奏折,总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是个进退有度的孩子。他办事倒叫朕更为放心。”
琅儿便是三皇子祁连琅。
六喜心中一凛,暗道皇上此言,莫不是朝堂之上,又要起风了?
他不无担忧地看了看天上被云朵遮了一半的月亮,心中只是叹,但愿明日别要变天才好。
太子回了东宫风回殿,一路阴沉着脸,薄唇紧紧抿着,看上去实在多了几分狰狞。
他大步进殿,身后跟着的小厮如昔见了,赶忙摒退一干侍从,只招了几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跟着进了东暖阁。
太子一进门,随手将桌上一个八宝琉璃瓶扫落在地,啪的一声脆响惊的众人跪了一地。
他见状,拍着桌子怒吼:“跪!跪!一个个都只知道跪!一群没用的东西!”
如昔吓的撑着地的手臂抖个不停,只好一个劲地对着平日里甚得太子喜爱的丫鬟绿腰使眼色。绿腰哪里敢上前?正为难不已,如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她要不去以后甭想有好果子吃。她只好胆战心惊地抖着腿站起来,拿了团扇朝背对着自己的太子走过去。
祁连玦正气地浑身发热,心里暗暗将自己的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暗道迟早有一日,他便要夺了这皇位过来,叫那老头儿再也没朝自己说三道四的权力!忽而一阵清风,带着隐隐的花香,向着自己面颊拂了过来,顿时燥热感消去了不少。他扭头一看,一个俊俏的丫头正执了扇子轻巧巧地打着,见他看过来,俏脸一红,便不胜娇羞地低下头去。
祁连玦细看那拿着扇子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手掌不足盈握,虽不似大家闺秀般白皙光滑,但却透着干净健康------是双好看的手。
他忽而笑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这个丫头。
握住丫头的手,再轻轻一带,羞红了脸的姑娘可不就在自己怀中?温香软玉,美人婷婷,他的怒气登时就消了太半。
祁连玦拥了那丫头到床边,撩开明黄色的床帐,眼睛将将往里看去,还不等看清那个黑色的影子是何物,暧昧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越川下手快如闪电,点住了丫头冲口欲出的惊声尖叫,也封住了太子殿下即将爆发的雷霆怒火。他从床上跳下来,想了想,又给了那丫头后颈一手刀,后者立刻就软倒在了地上。
祁连玦的目光中喷着火。
越川很不厚道地想,也是,自己坏了他的春宵好事呢。
他对着太子摘下蒙面黑巾,拱手作揖,抬起的眼睛里流露的是真诚,也有狡猾:“殿下,越川又得罪了。”他站直了身子,接着道,“您那牢房修的精妙,只是守卫太笨,困得住旁人却困不住我。而且,您派去教训我的老小子也被我斩杀了。”
他把各种得罪的话都说在前头,惹来祁连玦咯吱作响地咬牙。
“但在下逃出来,却不是来招您厌烦的,而是来请太子殿下肚里撑回船,放过在下。”
祁连玦不屑地哼了一声。
越川只作未见,指了指自己发肿的脸颊,继续笑道:“您打也打过,该消气了。若是您还执意找我麻烦,”他把靴子里暗藏的匕首拔出来,刀刃锋利,在烛火下反射寒光,是可以吹毛断发的强势和决绝,“被您打死也是死,杀了您我伏罪照样也是死,您觉得我选哪样?”
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言辞。祁连玦看他的眼色越来越深,越来越莫测,以至于嘴角都收起了暴怒的弧度,渐渐地弯了起来,翘出一抹写满了残忍的冷笑。
越川和他对视,不后退,不靠近,眼里是一波安稳的水,处之泰然,波澜不惊。
他伸手,解开了太子的哑穴。
太子的声音是低沉危险的:“你很好。”
“过奖。比起那些口蜜月复剑的来,我确实可爱得多。”
“放过你,可以。但本太子心里很不高兴,你待如何解决。”
“好说。太子您想让在下怎么做,直说就是。”
“哼。”祁连玦眼里闪着光,那是一种刻意把别人的骄傲和尊严踩在脚下的快意,是一种喜爱瞧见别人痛苦的幼稚的享受。他对着屋外大声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仆从不多时便进来了几个,他却嫌不够,又叫人将院子里的侍卫都拉了过来。屋里热闹了,挤满了不知所以的丫鬟、侍卫和太监,皆是一脸惊慌,都在猜测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的这位名满帝都的纨绔太子怒发雷霆。
祁连玦环顾一圈,随手一指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太监,命令他扎个马步蹲好。小太监不敢不从,立刻依言做好动作,一面求救地看向四周,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赶紧偏过了头去。
太子抱起手臂,对着越川冷笑:“从他胯下钻过去,本太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预想中的震惊、愤怒、拒绝、徘徊都没有出现。眼前人本是斜靠在桌边,站得歪歪垮垮,嘴角始终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闻言弧度加深,头偏向一边,似乎是颇感荒谬地咳了一声,继而站直了身子,径自走到小太监面前,伸手拍了拍那人肩膀,便不假思索地蹲了下去。
当着众目睽睽,他双膝跪地,毫不犹豫地从小太监胯下爬了过去。
继而他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灰尘,负手,歪头,对着自己笑,那笑容十足十的自然随性,痞气纵横。
祁连玦心里一跳,从不能置信的情绪中回到现实。没有见到自己期待的表情,他略感失望,于是不耐烦地挥手斥退众人。
越川却不走。他脸皮颇厚地上前对祁连玦行礼:“恩怨一笔勾销。殿卫之五越川,特来述职。太子殿下千岁千岁,福寿康泰。”
祁连玦再打量他,已经不得不产生些微的挫败之感:“滚出去。”
越川哈哈一笑,浑不在意:“臣就在碧纱橱里守护殿下,殿下请早些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