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年纪小,又是新进府的。还没学会那些七拐八弯的玲珑心思。见那粗使婆子去推搡沙婆子,不仅没有等着看戏,反倒把莫涟一推,不管不顾地拦在沙婆子身前,冲那粗使婆子叫道:“不能推她。”
莫涟被枣儿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她自从成为三房的大丫头,不论哪一房的丫头婆子,就是管事娘子,见了她都会是三分礼待。
她父母是徐府几辈子的老人,本就有些休面。堂兄又是府里管采买的总管事,还有个做侍妾的堂姐。她自己又是个准姨娘。凭白无故的,就是梅官和二乔也不会找她的晦气。更不用说旁人了。
所以,被枣儿那么一推,莫涟真是半晌没有回神。
还是那婆子反应得快,一巴掌扇过去,枣儿的嘴角登时溢出丝血沫,那婆子指着她就骂:“你是跟哪一个管事嬷嬷的!没教你规矩么?冲撞了姑娘,不说赶紧着陪不是。还敢顶嘴,这会子越发的还动起手来了!就你这样的,拖出去打死都有多的。”
听了婆子的一通骂,莫涟倒是回了神。缓缓走上前,冷笑着揪起枣儿的头发,扬起素手,“啪啪啪”地连着几记耳光,一边打一边骂,“小贱蹄子,就是你嬷嬷见了我也不敢放肆,你倒来与我动手动脚。今朝不打了你下半截下来,你就不知道规矩。”
枣儿先还哭着求饶,挨了几下后,满嘴都是血。喊都喊不出来,只剩下含含糊糊的哭声。
沙婆子实在是看不过眼,大手一伸,便钳住了莫涟白玉似的手腕。“她才能有多大。就是有不对的地方,姑娘教导她就是了。何苦下这样的痛手。”
莫涟又痛又恼又羞,厉声叫道:“你是个甚么东西,还不给我放手。”
那婆子更是上来扯头发撕打,“你们反了天。还不快放手!”
沙婆子也觉着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多说甚么,既然劝开也就算了。不曾想刚一放手,一记耳光就甩了过来,她避之不急。“啪”地一声,着实挨了一下。
莫涟早是气得俏脸煞白,浑身乱颤。今日所遇见的事,对她来说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在附近打扫的婆子。听见声音都赶了过来。见是莫涟在发落人,个个都上赶着献殷勤。
莫涟只一句,把她们给我拉出去。婆子们就七脚八脚的上来拉人。沙婆子一面挣扎,一面嚷:“你不能撵我出去,我是……”
只是不等她说完,莫涟就已厉声喝道:“还不把她的嘴堵上,今朝老太太、太太可是请了游家太太和姑娘过来,叫她们听见了,成甚么样子!”
莫涟话音未落,一个婆子从腰间拽了方帕子,直接塞到了她的嘴里。
然而一众婆子拉着二人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做甚么?”
莫涟闻声回头,打量着眼前两个女子,显然是一主一仆。只是看着极是眼生,她还在猜测来人的身份。那些个洒扫的婆子就已经跪了下来,“游姑娘安好。”
适才一群人逛园子,李太君一直都牵着游猗兰的手,所以这些婆子都认得。而沙婆子却是混在一堆人里,这些个粗使婆子哪里能认得呢。
听到这一句,莫涟不得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游姑娘。”她嘴上是这么说,一双丽眸却直直地打量着游猗兰。半新不旧的袄裙,平常至极的容貌,气势也是弱弱的。
于是乎,莫涟打量的眼神越发的放肆了。
在她看来,游家说得好是清贵,其实早就没落了。她可是打听过的,游家除了这位大姑娘,只一位庶出的小相公。游老爷那个侍郎,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至于游夫人,一个续弦又是小户人家出身。
她就不明白了,这位游大姑娘怎么就入了娘娘的眼。
“起来吧。”游猗兰的笑容极是温和。莫涟的眸中透出淡淡的轻鄙,摆出这么副温柔和顺的样子,不就是想讨老太太、太太欢喜么!因此不等她话说完,莫涟就已经站直了身子,径自回身向那些婆子喝道:“还愣着做甚么,赶紧把人拉下去啊。也不怕游姑娘笑话。”
那些婆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拉人,却听游猗兰柔柔地问道:“不知沙嬷嬷犯了甚么规矩?”
不要说莫涟了,就是那些婆子都是一愣。府里地方大人也多,且大多是新买进来了,除了那些有头脸的老人,他们彼此都是不大认得。
可没想着,才刚在园子里逛了半晌的游猗兰,竟能唤出这婆子的名字。难道她是哪一房有头脸的嬷嬷。不对呀,不论是哪一房的嬷嬷,这几个她们可都是认全了的呀。
众人还在纳闷,游猗兰又道:“若沙嬷嬷坏了府上的规矩,我在这里替她陪不是了,毕竟不知者不怪罪。”说着转向莫涟微微笑道:“还请姑娘先松开沙嬷嬷吧。”
轻轻柔柔的两句话,却让在场众人睁大了眼眸,刚才她们骂的、打的、塞嘴的,居然是客人!更要命的还是准三女乃女乃的娘家人!
“没听见咱们姑娘的话么……”
“拱香。”游猗兰轻声微斥,不仅斥断了自家丫头的忿懑,更让众人醒了神,赶紧把沙婆子嘴里的帕子取了出来,不住地赔礼。
莫涟不得不上前道:“府里人多,我一时错认了,还请游姑娘千万见谅。”
游猗兰还没及开口,就听见李太君和人的说笑声。莫涟不由打了个冷颤。怎么就叫主子们撞上了呢!
下一瞬,李太君一行人已转过花障,众婆子忙束手侍立在旁。游猗兰则迎了上前,“老太太脚程好快呀。”
李太君见到游猗兰微微吃了一惊,适才老大差人来问在哪里用晌午饭。自己本来是想在园子里挑一处地方的,可想着这是游家母女头一次来,到底还是在花厅里正式一些。
江蒲本是说差人去请游家夫人的,可游猗兰却坚持要自己去,说想要再细细地看看园子。众人想着路也不远,况且出园子也要路过,便答应了。
因着文仲方便去了,所以诸人着实等了一会。她们满以为游猗兰会等急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路口上!
江蒲自然是瞧见了沙婆子脸上的巴掌印和莫涟脸上掩不住了惶恐。她却只笑着不做声。她倒要瞧瞧,这位游大姑娘到底会怎么样!
“这是怎么回事呀!”
沙婆子脸上的巴掌印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连李太君都瞧得一清二楚,语气不由就冷了下来。
莫涟已经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求老太太、太太责罚。”说着,便将适才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最后磕头流泪道:“奴婢实在是不道这位嬷嬷是客人。”
李太君脸色已是铁青,刘氏虽只是微沉了面色,可心里却是恨到了极点。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挑出来的人一个具都是猪脑子。
这个丫头平日看着虽有些泼,倒也还算是精明,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闯这样的祸!
李氏跟在老太君身边,虽是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幸灾乐祸。这会且看刘氏如何收场。
莫涟也真是能耐,一犯浑就把未来主母给得罪了。就算游猗兰现下不好把她怎样,待进了门,还能有她的好日子么!刘氏布得这颗棋可算是完了。
然而李氏终究是低估了刘氏,她先令涂婆子带了人去请游家夫人,然后转向游猗兰道:“真真是对不住,你说怎么发落这丫头才出得气。”
“太太言重了。”游猗兰的嘴角依旧挂着柔柔地笑,“我适才还说,不知者不怪罪。府里人多,这位姐姐认不全也是常理。再则说了,管教丫头、婆子本也是她的本份。”
“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姑娘,真真是有涵养。”李氏迫不急待地道:“莫涟,你还不赶紧谢过你家女乃女乃。”
江蒲心下笑叹,李氏还真是没有耐尽啊。若是这位三女乃女乃进门后,发现当日冲撞自己的丫头,竟是丈夫的准姨娘,那应该会精彩很多吧。
“姨娘,你瞎说甚么呀!”游猗兰很合宜的害了羞。
老太君则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若不是老三还在孝中,我老婆子巴不得赶紧就下聘了,免得叫人抢了去。”
江蒲抖了抖身上寒颤,不得不佩服游猗兰的本事。才小半日工夫,老太太不仅拿她当孙媳看,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提亲了。这个时代虽没那么些讲究。然关系一般的人,是不会当着个姑娘的面提亲事的。
游猗兰这下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色微有些酡色,“老太太也来取笑我。”说着,她便走到莫涟身前,亲手扶了她来起来,“原来姐姐是三相公屋里的人,真真是标志呢。”一面说,一面从腰间解下个串以珠玉的双蝶结,“头一回见面,我也没备得甚么东西。这个双蝶结是我自己编的,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莫涟是完全没了头绪,讷讷地呆站着,任由游猗兰将双蝶结系在自己的腰间。
江蒲斜眼向刘氏一瞥,果然见她微蹙着眉头。也难怪啊,游猗兰如此做派,就莫涟的性子,怕是要吃大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