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连着几日晴暖,天气浑似三月阳春。安王府的花园里,各色花木迎着日头,开得份外炫烂。
今朝江蒲带着游大姑娘来访,一同来的还有文煜兄弟和文姝姐妹俩。连山又请了柳三娘来。多了那么些人,园子里比往日热闹的多。
即便秦秋韵特地找了个僻静地角落晒菊花,依旧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笑语。
云裳将一囊菊花的花瓣在竹匾铺平,看着在花坛边拾菊瓣的秦秋韵,迟疑好一会,最终忍不住开口劝道:“姑娘,早起王妃娘娘特地差人来请过,咱们好歹去露个面吧。”
自从王妃当家,自家姑娘不仅没有被怠慢过。甚至是有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姑娘挑。
譬如前日,临江郡别庄送了些山核桃和藕粉来。王妃特地挑了尖,亲自给姑娘送来。还有新进上来的蚕丝、绸缎。王妃兴冲冲邀了姑娘去裁剪新衣。可姑娘却一盆冷水浇下,说自己一介庶民装扮不宜过艳。
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她真怕王妃撂脸子。经过那一场大病,姑娘的身子越发是不如从前,况且天气又冷了,真要离开王府。这个冬天可要怎么过呢!
好在王妃只是笑笑说:“既是这样,那就给姐姐做床蚕丝被吧,盖在身上又轻又暖和。”
今日是王府宴客,一大早王妃就差人来请。姑娘却当不知道,甚至故意避了出来晒菊花。要知道,这些花瓣早就被晒得透透的了。今日她们本是打算在屋里缝枕头的。
见自家姑娘没有做声,云裳继续劝道:“姑娘,你就算是恼柳娘子,徐夫人又有甚么错呢。再则说了。到底也要给王妃几分薄面……”
“你回屋去把花帚拿来。这么拣我实在是有些头晕,受不住。”秦秋韵扶着青石垒的花坛坐下,脸上有微微的潮红。
被打断话的云裳,无奈地叹了声,转身而去。
目送云裳去远。秦秋韵的嘴角才露出一抹苦笑。她又不是石头人。江蒲待自己的好,还有连山对自己的关心,她哪有不知道的。
只是这份情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领,自己也想和她们一处说说笑笑。可一想到外祖。秦秋韵不禁捂上胸口,那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啊。
看着晒在手边竹筐里的菊瓣,陡然念起与刘文远的旧事,一时间默然泪下。随口念道:“拾得落英贮枕囊,曲屏画阁闷幽香。旧院东蓠黄花盛,素手密缝赠檀郎。三更梆鼓惊好梦,夜沉无人诉断肠。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念着念着,她不禁伏在青石的花坛上,悲声呜咽了起来。
江蒲隐在树后,看到这个情形,也陪着落泪。她一进了王府,先就悄悄地向连山探问秦秋韵。连山叹了两声,说还和原先一样,待要细说游猗兰走了过来,姑侄俩只好岔开了话题。
这会连山陪着游猗兰逛园子去了,她便悄悄地走来,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或者碰上云裳细问几句,不妨却在这里撞上。
怕她生恼江蒲没敢露面,只隐在银杏树后。
秦秋韵一身素淡的袄裙,脸上脂粉未施,带着三分病色,眉宇间轻愁淡笼,弱质纤纤,真真是天生成的一个病美人。
可看她这样哭,又是伏在潮湿阴冷的花坛上。江蒲迟疑了好一会,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相劝。待她好容易决定上前,一个微冷的声音却抢在了她的前面。
“今朝王府有客,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府怎地亏待了你。”
江蒲顺着声音看去,不禁睁大了眼晴,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秦秋韵看见来人,面上的神色飞快地变着,先是一闪而过的欢喜,尔后两眸又透出灼人的怒火,最后脸上又带上了羞恼。说出的话再不复当日的软糯,而是冷厉如芒,“刘大人,许久不见了。”
刘文远却没有寒暄的意思,只是冷冷道:“今时不比往日,你还当自己是恒王府的表姑娘么?要恼便恼,要哭便哭么!“
“刘文远!”秦秋韵忍不住高声,“今时今日不都全拜你所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过是尽一个臣子的本份。说到底是恒王心存异志。”
刘文远说的义正辞严,秦秋韵已然是泪如雨下,“朝上的事情我不问,可你为甚么要拿我来忠你的君?”
“因为,”刘文远眸光轻闪,低垂了眉眼道:“你是获得恒王信任,最快最好的方法。”
银杏树后的江蒲实在是听不下去,赶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秦秋韵,向刘文远厉声喝道:“刘大人,你想要了阿晴的命么!”
秦秋韵刹白的着脸,眸中空洞洞的,喃喃地道:“原来我只是一个方法。”
刘文远是她倾心爱慕的男子,她心中再恨再怨,总残留着那么一丝温柔,一点念想。
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幻想刘文远对自己是有情的。只是形势逼人,他才不得已而为之。可他一句话,将秦秋韵心底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浇灭了。往后,连自己骗自己都不行了。
江蒲眸中满是担忧,一手扶着她,一手揉着她的胸口,就怕了她犯喘症,“阿晴,你别吓我,要哭就哭出来!”
云裳拿了花帚走来,见了这副情形,也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先扶你姑娘回屋去。”江蒲将秦秋韵交给云裳,尔后掉过头,两眼直瞪着刘文远,“你到底是甚么居心?”
刘文远淡淡一笑,“我不过照实说。难道夫人想秦姑娘陷在过往,出不来么?”
“明明有情,你又何苦装作无情。”江蒲盯着刘文远的面容,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惶然,却没有逃过江蒲一双利眼。
这几年刘文远也磨练了出来,再不是当年寄居徐府的少年了。瞬间眸中又是一派清明,“秦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连夫人也都说起梦话来了。”
“大人饱读诗书,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句话,定是知道的。我观大人智是余,明么……”江蒲含笑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溜,转身走了。
只剩刘文远独自一个,呆站在那一筐子菊花前,嘴角不自觉地泄出一抹苦涩,“人间万事消磨尽,惟有清香似旧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