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回到西宁大营,东方朔在马背上放眼望去,眼前是整齐的军帐,蓝天白云衬着灰蓝的军帐,再往前去是一片绿草如茵,远处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校场上众军士正在操练,蓝守海身边的一名亲卫远远的走来。
来到马前朝他拱手行礼。“东方校尉,将军知您回营,召您过去问话。”
“知道了。”他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一名小兵,随亲卫进将军大营。
踩着棕色地衣,东方朔没有发出声音的走到书案前,蓝守海正伏案振笔,他头也没抬的道:“坐。”
东方朔回身在案前的交椅坐下,领他进帐的亲卫送来杯热茶,然后便悄声退下,东方朔冰凉的手捧着温热的杯身,暖意慢慢的沁入心臆。
“你辛苦了。”蓝守海将手中的笔放到笔山上,东方朔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修长手指似捧不住杯身,帐里只听闻茶盖与杯身喀喀碰撞作响。
蓝守海派蓝慕攸带人去接,自是知道儿女都受了伤,但吴木森却没有详述原因,此刻见东方朔的反应,他心里一惊,难道是女儿……
“慕越……”
“她现在没事。”东方朔抬眸双眼直视蓝守海。“敢问将军为何……明知此事凶险,何以忍心令她亲身涉险?”
东方朔的声音不复初见时那般清越,年岁越长,他的声音正如其人清淡如水,年少时的清澈见底,现在沉静如潭水深黝不见底,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如滔滔翻滚的江水,汹涌之势锐不可挡。
蓝守海垂下眼。看着案上方才写就的信柬,他重重的叹了一声。“明知凶险,我如何忍心让慕越亲去,但此事,是她自己应承下的,不让她去,她此生难以摆月兑心中负疚,你说我能不赌一把吗?”。
去了,兴许毫发未伤便能逮着人,解她心中愧疚。不去,这个结就会在她心里住下、扎根、茁壮,蓝守海知心魔难解,叔父就是如此,一个心结去不掉,纠缠在心里,到最后连命都葬送于此。
故窦将军与他提及此事,佟师军又布好了局。眼看着女儿消沉,他怎能不搏一搏,命儿子带着人假扮成衙役,原以为那些人会等不及出手,谁知那些人直到他们进了山神庙才动手!
“窦将军已将与焰族人有牵扯的三人抓了。”蓝守海不欲与他多谈这些,东方朔暗地里咬牙。此事自己也有错,蓝守海将女儿交到自己手上,他自己武艺不成,但他身边有明师父和师侄。他们两人的武功如何,自己如何不清楚。在蓝慕远分派差事时,就该据理力争。让他们两个去守好慕越才是。
“你别给我犯浑!事情过了就是过了,你再怎么追悔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做些事去弥补过失。”蓝守海说了半晌,发现东方朔神魂不属,起身走到他身前,重重的拍了他肩头一记。
东方朔一震,是。他再多懊悔,越越还是已经受了伤,与其再反思自己当时什么事没做,倒不如记取教训。
他站起身来,拂衣整冠郑重下跪,蓝守海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下,有些懵了,“谢将军教诲。”
蓝守海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殿下,您这是要折煞老臣?”
“不,晚辈是真的感激将军教诲。”东方朔诚恳的直视蓝守海道,与其去心疼越越如今的内敛,反思昔日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倒不如从今往后,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不再为人欺凌。
他寻思着,就算成婚后,他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他头疼的想起,蓝守海跟他约定,要越越自己愿意嫁他,心里暗叹一句,若换他是越越,他肯定不想再嫁皇子一次,唉!他还是去与师父好好商量一番,看看能否找两个武艺高强的女子来,让她们守在越越身边。
焰族那个头儿会针对越越而来,明面上的理由是因她重创艾哈大爷之子,他们要报仇,然而台面下呢?原本只是单纯焰族内哄,若加上八皇兄和十皇兄搅和其中,那就复杂了。
四皇兄去蓝府交换名帖的事,虽未外传,难说几位皇兄都不知情,蓝守海镇守西宁卫,屡屡重创北方各族,他若有所闪失,谁能立刻接手?他细数西宁大营众位营官,前卫将军李承是其一,右屯卫将军苏力敏也是一个,窦将军虽是女流之辈,但她为父手刃仇寇领兵作战,她的资历也不浅,而且她率领的窦营,这几年更成了焰族的眼中钉。
“将军,我一事想问。”
“殿下请说。”蓝守海方才被他一跪,思绪飘远去了,被他这一喊才回过神来。
“如今西宁大营,若您不在其位,有谁能接手?”
“殿下?”这个问题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东方朔取出怀中的几枚信物,“这是明师父在追击大哥他们的人身上搜到的。”
“不是说他们也是焰族人吗?”。
“是,可是在他们的身上,也搜出这些东西来。”
蓝守海抚额沉思。“你的意思是,他们设的是连环计?”
“散播他与其子的不合的事,他防着这个优秀的儿子,其子死在大周女兵之手,其子旧属不满艾哈大爷不兴兵为其子复仇,而潜入城中寻杀害其主的大周女兵,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人就是越越,但为何不直接找她下手,反要绕那么大一圈?”
“因为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我绕进去?”蓝守海微眯着眼,心道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其他皇子的人来游说过他,然而他们全都无功而返,因为早前就流传出女儿与十二皇子有婚约的事,虽然之后未成,但在其他皇子眼中,他已算是四皇子的人,不然怎么会把十二皇子留在永宁山庄养病。请蓝守海就近照料呢?
几个皇子一开始是猜测,不是蓝守海看不上他们的十二皇弟,实在是这小子太没用,被国舅家的女儿嫌弃,就郁郁寡欢的没个男人样,蓝守海是行伍之人,怎么容得下这种懦弱之辈娶宝贝女儿!
那么蓝守海不允婚,是不是想等四皇子提出更好的结盟条件呢?
于是各种条件好处端到了蓝守海面前来,试探、讨好都有,不过都让他打了回票。皇后病重时。十二皇子重返京都,大家才恍悟过来,原来这小子耍了大家一记,他根本就不在永宁山庄啊!
“我还以为皇上将四皇子晾着,他们的目标就转移了。”
东方朔闻言苦笑,“他们都是多疑的。”
蓝守海皱着眉头思量了下。“这个计最后是奔着我而来,还顺道将窦将军给拉进来。”
“江淅南域的众卫所守将们手中的兵,远不及西宁大营。支持二皇兄的多是文官。”淑妃母家乃江浙名门,而皇贵妃家则是江南世家,支持三皇子的多为出自江南的文官,勋贵虽各有支持的皇子,但不似文官站队那么明显,蓝守海可算是武官中第一个。被众人明确划为支持四皇子的。
众皇子拉拢不成,便想拉下他,如果将蓝府与十二皇子串成一挂更好,娶个失势武官的女儿。十二皇子纵使再得皇帝看重,也无妻族可靠。
蓝守海一旦被皇帝撤换。蓝慕远他们失去父亲的护持,便不足畏惧。但蓝守海偏让女儿拜佟军师为先生,蓝守海不在西宁卫后,有窦将军夫妻在,蓝家的后辈仍有靠山,只有将他们一并撕掳下,蓝家人便如没了牙的虎,不足畏惧。
“好毒计。”
※
屋里灯火通明,蓝守海解下披风,大步踏进女儿的房里,何妈妈抹着泪上前屈膝福礼,“慕越如何了?”
何妈妈哽咽的向蓝守海禀明情况,蓝守海凝重的听着,然后进房查看女儿的情况。半梦半醒间,慕越觉得有人轻轻的抚过她的额头?
睡得迷糊的慕越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的父亲,张嘴欲言,忽觉两颊疼痛,方才想起老大夫的交代。
“醒了?”蓝守海见女儿醒了低声的问。
慕越眨眨眼点了头,疑惑的看看四周,屋里点着灯,忽闻一声老大的月复鸣,蓝守海笑看女儿羞赧的露出笑容,他抬手着示意早已候在一旁的何妈妈端吃的进来。
平儿她们上前来欲侍候慕越,蓝守海起身到外间候着,丫鬟们侍候慕越起来用饭。
外间正中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何妈妈特意吩咐厨房备的食物,周大娘用老母鸡慢火细熬出鸡汤,再以鸡汤做底煮了稀粥,金黄的鸡汤里雪白的米粒,洒上细碎的芹菜粒儿,看来简单却是用足了功力,慕越闻着不自禁露出笑容来,她坐在桌边慢慢的吃完一小碗,平儿端了茶给她,她喝完后,才抬头看父亲。
“你们先下去吧!”
何妈妈领着平儿等人屈膝福礼,待窸窣的衣袂声远去,蓝守海端起白玉茶盏慢慢的拨着茶,边低语:“你受苦了。”
慕越摇了摇头,顿了下后,又用力摇了几下。
蓝守海模模女儿的头,见她瑟缩了下,他扬眉无声质问何妈妈,何妈妈上前低声道:“七姑娘头上也受了伤。”她指了伤处给蓝守海看,“七姑娘这运道也不知是怎么了。”
何妈妈说起大女乃女乃她们欲去庙里上香,给慕越求平安符,“让她们多添些香油钱。”蓝守海沉吟道。“我去瞧瞧你大哥。”
慕越点头起身福礼,送走父亲之后,何妈妈端来老大夫开的药汁,慕越伸手接来,咬咬牙就要喝下,平儿从旁取出一个木匣来,“这是朔少爷让人送过来的,他说这个玫瑰冻糕是他让城里的朱记果餔做的,让您试试合不合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