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落,一缕清淡的流光倾泻于窗前的楠木镶心高腿香案上,轻烟袅袅于博山炉中飘逸而出,似女子薄纱的披帛沉浮在月光缭绕下。蓝昕静默站在案前,慢慢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卷,雪白的宣纸上素笔描绘着一位身着一品官服的男子。记忆里,父亲每每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总是穿着高不可攀的宰相官袍,她已然忘记了,他身为家翁时是如何的模样了。
她将画卷供在案上,微微轻叹了一声,眼中含泪,扶着腰身吃力地跪拜了下去,凝噎悲惋,“父亲,今日是您天命生忌,女儿不孝,不能为您筑坟立冢,更不能奉您的灵位祭奠,只有薄酒数杯,已祀您在天之灵。”端起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桑落酒,轻轻地洒于案前。
窗外清风拂过,吹散开醇香的酒气,余味随着夜风习习卷携远去。
她抬头仰望,清朗的明月徐徐地被流云遮住了莹芒,窗前的光濂也随之一并抿去,留下了一片暗沉沉的阴影。
“莫不是父亲依旧不肯释怀吗?”。她心底拢起阴霾,幽幽郁结,“或是父亲在怪罪女儿苟且偷生,任凭他人凌辱,丢了欧阳家的颜面?”
登时,空中云雾散去大半,点点碎光再次浮现而出,落在她悲凄的容颜上,映着眸中闪烁的泪光。她抚上隆起的肚子,哽咽道,“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女儿也不愿活在这世上。他杀了欧阳全家,我本应恨他入骨。可是……可是……女儿更加地痛恨自己,为何对他就是狠不下心去。他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害惨了我最爱的莫汐,但我竟然……我竟然……”,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哭骂自责道,“我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黑白,不知廉耻。女儿就算是死了,也无颜再见欧阳家的每一个人。”
呜呜咽咽的哭声静静地回荡在含宸殿的内阁里,像落般软弱,像风雪中被吹落的红梅般无助,像东方晨曦时才能出现的“蓝昕”般身不由己。
“你为什么哭?”温柔地手掌抚在她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带着几许呵护与紧张,生怕惊碎了她已脆弱不堪的外壳。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月光下的他,平和沉静,燕居的玄绫衫袍上绣着谦谦君子露根兰的纹样,“秦……”,她发呆地仰头望着他,却不知怎的竟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或许,是不想被他沾满了血腥的名字玷污了眼前的清亮吧。
他俯,轻轻地搀扶她起来,皱眉,“你的身子越来越沉,怎么还能下跪呢?”,瞥了一眼案前,见到那幅敞开的画卷,恍然地“哦”了一声,“朕到忘了,今日是欧阳博的生忌。”
她撇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低头不去正视他,语气中有隐隐地责备,“父亲的尸首也找不到了,我又不可能在宫中为他立牌位,只有如此,以尽人子之心。”
见她对自己的冷淡,秦天灏冷了声音,故意道,“你的父亲已被朕挫骨扬灰,自然是找不到尸首的。”
她的身体不禁抖了抖,握紧了手,猛地抬头直视,“陛下不是连让我祭拜亲人的机会也不给吧?”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紧握的手,“是你夜半哭啼,吵了朕的清梦,朕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先质问起朕来!”
蓝昕不惧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陛下又想怎么惩治我呢?”
他望着她不服输地气势,反而一笑,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如今你怀了朕的孩子,你比朕都大,朕哪里还敢惩治你呢?”说着,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自己则侧身坐在她旁边,低下头贴上她的肚子,上瘾似地听着月复中孩子的胎动。
蓝昕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双手竟一时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他在你肚子里待得很老实”,他起头抬眼看她,“看来,朕明日带你去个地方,你身子应该吃得消。”
“去哪里?”她诧异地问。
秦天灏神秘地笑了笑,“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