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北宋。江南。桃源镇。
桃源镇是一个小城,如诗如画的街道上,每日都在历史中让人毫无觉察地重复着繁华。一条静谧的小河从城中穿过,货船日日向这个美丽的小镇运送着物资。
城外密布许多同样幽美的小村庄。清晨,薄雾如纱,一个茅草小屋“吱呀”一声开了院门,一个农妇向屋后的小菜园走去,手中提着菜篮子,许是要摘菜为家人煮早饭。她打开篱笆门,矇眬中看见地里仿佛躺了一个人,微微一惊,急忙走上前,却是一个衣衫奇异的女子,蓬头垢面的,紧闭着双眼。她忙蹲子查看,推了推她,叫道:“醒醒,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们家菜园子里睡觉?”
地上的人丝毫没有醒转的意向。农妇本也粗鲁,便扶起她,见她身材清瘦,便一把抱了起来,向屋子走去。撞开院门进了屋,她大嗓门喊起来:
“他爹,你快来,看看我捡到了什么。”
东屋里走出一个汉子,看见她抱着一个女子,吃了一惊:“他娘,哪里来的女子?”
“菜园子里捡的!”农妇乐哈哈地将女子抱进西屋,安置在床中。汉子不由地皱眉道:
“什么捡的,平空一个女子,又不是什么物什,怎么说是捡的。”
“他爹,你看这孩子,估计是哪里逃难来的,年纪又与咱儿子相仿,给咱们做了儿媳妇,咱们就不用发愁了。”农妇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开心得直搓手。汉子忙道:
“这怎么可以,她家里人不见了她,可不是急疯了……”
“放心吧,她是生面孔,我肯定她不是本地人。说不准还真是逃难来的,等她醒了我好好跟她说说……”农妇开心地自顾自说着,东屋另一个房门忽然打开来,一个青年男子边揉眼睛边走出来,样子竟是有几分痴傻的。他埋怨道:“娘,你们说什么啊,这么大声……”
农妇将儿子拉过来,指着床上的人说道:“乖儿子,你看,娘给你找了个媳妇,好看不?”
这傻儿子低头看时,连连摆手道:“不好看,脏……”
农妇一拍脑袋,道:“嗐,忘了给她拾掇拾掇。儿子啊,你先回去再睡会儿啊,等娘把你媳妇弄好看了再给你看。”
傻儿子“哦”了一声,走回房间去了。那汉子见拗不过她,便扛起锄头出了门,留下话道:“我下地去了,你等会儿记得给我送饭。”
农妇应了一声,找了套衣服,给女子换上。又拿了手巾给她擦了脸,然后才去重新摘了菜将早饭煮起来。看看女子未醒,便将早饭送去地里给丈夫去了。
这被农妇救回的女子,就是穿越千年回到宋朝的默默。果果幻化成了她额上那颗此时被灰尘掩盖的淡紫色星星。好在农妇粗心,只是随意将她脸上的灰土擦了擦,未擦得显出她本来面目,额前紫星也未显露,否则,只怕被她的绝清容貌惊住。
她头痛欲裂,不由地蹙起眉,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张呵呵笑着的脸,吓得她几乎跳起来,缩向一边而去。那人又呵呵笑了几声,问道:
“你,你醒啦?你怎么睡得这么久?比我还久……呵呵……”
她惊疑地爬起来,见他没有恶意,便跳下来闪身跑出门来。已是日上三竿,看看四周,一片陌生。她试着从脑中找些什么,却发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记忆也没有。她不由地茫然起来,坐在台阶上发呆。方才那傻小子跟了出来,见她坐下,便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傻小子好奇道:“我,我叫狗子……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她呆了呆,说话?她半点想说话的欲念都没有,根本不想开口,索性便不出声罢。于是依旧不语。狗子又哼哼和和地说了许多傻里傻气的话语,她也没留意听,阳光照在身上,风和日丽得让她昏昏欲睡。
“哎呀,你醒了?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一个大嗓门措不及防地吓了她一大跳。她抬头,那农妇见她一双清目干净无比,顿时心花怒放地拉起她进屋。那狗子急忙跟在娘亲身后道:
“娘,这个妹妹不会说话哦……”
“什么?不会说话?”农妇脸色一沉,忙拉住她,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默默垂了头不语。农妇急了,伸手在她胳膊上捏了一把。默默吃痛,吃惊地跳开,却依然没有出声。农妇颓然一跌,连连道:“完了完了,这样都没声,肯定是个哑巴……”
顿了许久,她又打起了精神:“哑巴就哑巴,不妨。”她拉过默默,说道:“以后就叫你哑妹,等你身子养好就给我们家狗子做媳妇,报答我救你的恩情,知道吗?”。
默默看了看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农妇有些急:“你不会说,难道也听不明白吗?”。
默默仍然毫无反应。农妇又气又恼地道:“还以为捡了个宝贝回来呢,谁知道是个又聋又哑的,真是倒霉……”边唠叨着边去做家务事,“算了,也好在是个健全人,我们家傻小子能娶个这样的人,也算好了……”
默默不再理会她,又走出门外坐在院子里发呆。只有那个傻狗子开心地叫着“哑妹”在院子里玩闹……
匆匆几日过去了。默默丝毫没有想起什么。那农妇日日唠叨,狗子则不厌其烦地拉着她想让她陪他玩耍。默默只是一个人跑到一旁发呆谁也不理。这日,因见那农妇去了地里送饭,狗子玩得累了在院子里睡着了,无人看管她,她便开了院门走了出来,一路晃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镇城门外。她并不知道如今已是清明时节,开始扫墓踏青的人纷纷来到郊外,因此城内外人流如织的繁忙。犹豫了一下,她转身沿城前官道而行。官道一侧是一条清澈的河流,岸边青草如荫,甚是美好。她蹲在岸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怔。脑中的空白让她不知所措。远远的官道上一阵灰土飞扬,马蹄声落,尘土落定后,一个马队出现在小河边。几个商人厮仆打扮的人跳下马来。为首一个管家模样,走到一个身穿灰衣的年轻男子身前,牵过马儿交给仆从打理喂水,道:
“少爷,就快到家了,让他们厮了马再进城吧。您需不需要洗把脸?”
男子眉头微舒,点下头。众人放了马让马下河洗身。一匹年轻气盛的马儿忽然跳了几跳,从默默身边蹿过,默默吓了好大一跳,忙站起身,不料脚下一滑,竟然跌入水中去了!她未及反应呼救,便呛了好几口水,头一阵刺痛,渐渐失去意识。那灰衣男子一怔,见有人落水,忙飞身跳下河中,一把抓住默默将她拉至岸旁。正待扶她上岸,看见她已被水冲净的面容,顿时怔住,愣愣看着无法回神。管家仆众早已走到岸边等候,见他这样各自相笑:“少爷怕是动春心了……”
管家走近,看见默默样貌时竟然也怔住,失声道:“是她?!”
众人不解,围住他问道:“管家,你认识这女子?”
管家颤声道:“这……这是咱们少夫人啊!……快,快扶上来,去请大夫马上到山庄来!”
众人虽然更是大惑,但是还是照他吩咐做了。此时默默额上的紫星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
无言山庄。
无言山庄是桃源镇最有名的富商箫言的住处。箫老爷祖上四代为官,到他一代时他不愿承父志将官做下去,转而改行经商,先由种茶起,贩茶获利后开了家当铺,而后再开了家绸缎布庄产布卖布,后来一直将这三样生意做了下来。因箫家祖上几代都为官清廉很受百姓爱护,箫家生意也得到镇上百姓拥护,绿林道中也对其很是钦敬,加上箫老爷年轻时在北边也结识了许多好友,生意真可谓做得风生水起。箫老爷有了余钱后也不忘乡亲,为小镇铺桥修路起学堂,时常救济穷苦人家,因此在小城中名气甚盛。箫老爷上有六旬老母在堂,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刚刚年满二十,女儿也是已经订了亲事。箫家当真是和美之极。然而世事总不会完美,在这美满的箫家,也有一件事让庄中老少念念不忘,箫少爷也是常常因此郁郁寡欢。
箫少爷二十岁这日,箫老爷顺他意让他第一次押了茶叶、绸缎及一些死当物品北上贩卖,一来试他能力,二来让他散心。箫老爷亲自挑了几名得力仆从,让管家结伴,一行人成功而回。山庄上下一片喜庆兼激动。这喜庆激动倒并不是因他首战告捷,而是因他归途中救回的一个女子。这女子,就是一直困扰着箫家的这个症结。
这日,已是女子昏迷的第二天。虽然大夫说她并无大碍,但是还是让全庄上下惴惴不安。箫少爷更是直守了这女子一整夜不肯歇息。直至次日实在精神不济,在众人催促下才千叮万嘱地去歇息,临走时还吩咐众人她醒了定要第一个通知他。而这日连老太君和箫夫人都前来床前探守。到底为何如此重视?
床中人忽然眉头紧蹙,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顿时床前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女乃女乃,娘,快看,她醒了!”
默默睁了睁眼,一时不适应光线,又眯起眼顿了顿,才看清床前一通喜气洋洋的人。一位头发半花的老女乃女乃,一个面带笑容的妇人,还有一个穿着女敕黄衣裳的俏美女子,都在惊喜地看着她。她呆呆地看着她们不知所措。终于老女乃女乃开口了:“孩子,你感觉怎样?”
老女乃女乃亲切的面容让她一阵心悸。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那妇人端过一碗飘着淡淡清香的茶水来,穿女敕黄衣裳的女子急忙将她扶起,妇人将茶水送至她唇边,道:“来,先喝点水。”
她正觉干渴,便将茶水喝了个尽。妇人急忙道:“慢点,这孩子,怎么渴得如此厉害。”她抚着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眼看看周遭。老女乃女乃慈爱的目光让她如沐春风,她
不觉向老女乃女乃泛起微微笑意。黄衣女子惊讶地叫起来:
“女乃女乃,你看她笑起来好美啊!”
老女乃女乃怜爱地握起她的手,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着清亮的双眼,从空白的脑海中找不出一点线索,只好摇了摇头。此时那妇人已经叫人通知儿子,回来见她只不出声,不禁犯虑:“这孩子不会是哑巴吧?”
她自己也一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心口顿时不安起来。那黄裳女子挽住她的手俏皮地说:“我相信她不是哑巴。”又歪着头向她问道:
“姐姐,我叫箫无瑟,你叫什么?”
默默看了看她清澈的双眼,试图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门口忽然黑影一晃,风一般闪进来一个人。默默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扑到床前,激动地问道:
“你醒了?”
默默一瞬间掉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她许久才从那深处挣扎出来,看清那张清削的脸。这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逼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看着他有些发怔。可以说从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看一个男子的,连他自己都被她看得莫名无措,不由地看向女乃女乃与母亲。她们也有些无奈。他转向她,问道:“你怎么了?好些了吗?”。
她终于清了清嗓音,发出了声音:“我没事。”声音清幽婉转,让人心都软了。
大家松了口气。那男子怔了怔,又问道:“你叫什么?”
她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大家不由地面面相觑。她忽然抱住头,面色痛苦:“头疼……”
老太君忙道:“怕是没有休息够。快去请大夫来看看,咱们先出去,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吧。”招呼那黄裳女子道,“无瑟,让你大哥留下,我们先离开。”
女子有些不情愿地跟着离开了,房中只剩二人。男子仔细地查看着她,面现急色:“你到底怎样?头痛得厉害?”她只护着头摇首不语。他急得直搓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情急中坐到她身边,将她护入怀中,问道:
“有没有好些?”
她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微急的心跳,只觉某种飘渺的熟悉感传来,顿时渐渐安静下来。她抬起头,问道:“你是谁?”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是等了你二十年的人。”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从怀中拿出一卷薄薄的羊皮,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秀美的女子画像。他说:“我看了这幅画像二十年,等了你二十年。”
她看着画像:“这是我?”她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清秀,秀发如丝,眉目如画。额间竟然还有一颗紫星。
他点头。“你怎么会有我的画像,你认识我吗?”。她更是不解。
他摇头:“我不认识。这幅画像是我出生那天从天上飘到我娘房前的。有一个云游大师说,画像里的人是我未来的妻子。”
她疑惑不已地看着画像,自语般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忙道:“我不管你是谁,你就是我的。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箫无弦。”
她抬头看他,被他眼中的坚定慑住,好一会儿,道:“那,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他一怔,被她单纯的信任激荡起心中的悸动。他略一思索,道:
“叫你默儿,可好?”
她低声念了声,点头:“很好。”
他看了看她尚有些苍白的脸色,又问道:“你饿不饿?我叫人拿东西给你吃。”
她摇首:“我还想休息。”
他忙起身,让她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睡吧。”她真的闭起眼便睡去了。他几乎无法抑制胸中的激动。她的温顺与信任让他如处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竟然来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