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默默的身体已经基本无大碍,她也认识了庄里上下不少人。箫老爷白日会在城里的当铺茶叶铺及布庄查视,晚上才会回来,所以甚少见面。倒是箫老太君和箫夫人常常探视她,箫无瑟也常常跑到她房中与她说笑。箫老太君让她称呼她为“女乃女乃”,而箫夫人则要唤为“阿娘”,她盛情难却,只能温顺地从着。箫无弦平时要在书房处理账务,却也常常跑来看她,但是又不准许她出去,怕她病伤未愈加重身体负担。她闷了几日,终于忍耐不下,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走到了一个花园中。园中红花绿竹,假山桂树,花草石景让她流连不已。不觉走到一个荷花池边,池中荷花盛开,清香扑鼻,她忍不住走到池边观赏,看着朵朵姿态不凡的花朵,闻着清香,她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想要浮现出来,却怎么也拨不开云雾。正在难受之际,忽闻一阵衣衫飘动的声响,她刹时被卷入一个紧实的怀抱中。
“默儿,你要干什么?”那个在她脑中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焦急与责备。她抬头,看见箫无弦脸上满是纠结与担忧,不由地看得怔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他心跳骤停,怔了半晌无法回神。她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任何的做作礼数,对他是如此地信任,总是让他不觉地心跳停滞。他将她从池边拉开,道:“不要走太近,你身体刚刚好,万一脚滑掉下去怎么办……”
她唇角含笑,道:“我只是看着花朵漂亮,仿佛记忆中有什么与之相关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了看荷花,又说:“你若喜欢,我采上来给你。”说着便要行动。默默急忙拉住他:“花只有长在那里才有意义,你采了她,便没有灵气了,没有什么好赏的了。”
他看了看她清亮的眼,为她的善意而欣慰。她略带笑意:“你今日怎么不忙?”
他无奈地说:“女乃女乃和娘去看你,却不见你在房中,无瑟急忙跑来告诉我了。你可知道女乃女乃快急坏了。”
她边慢步走边说:“我日日呆在房中,快闷死了。”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出来,至少叫人跟你一起。否则有些什么闪失怎么办。”他担忧不已,脸色焦急难安。
她给他一个宽心的笑容:“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了。”
可是以后也并没有注意。随后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偷偷跑掉的次数有增无减,开始大家总担心得大呼小叫,而后也渐渐习惯了,因为她所在地方总能很容易让人找到。她似乎生来就有一种气质,总是喜欢独自一人静静地呆着,却不需让人担忧。只有箫无弦,总是在不见了她之后习惯性地焦急找寻。
这日,艳阳高悬,天气异常闷热。默默在园子凉亭中小坐乘凉,不久便又听到箫无弦焦急的呼唤声。她应了一声,箫无弦很快循声而来,默默看着他一头汗水,不禁无奈的叹气。她从桌上倒了一碗茶水递上,说:“你真的不需要担忧我,我不会有事的。”言语中用丝巾为他拭汗。他心跳又一次骤停,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心中不安……”
她无奈地笑笑,重在桌边坐下,继续之前的游戏:用手指将茶水画圈,困住一只小小的焦急的蚂蚁。小蚂蚁几次三番出圈不得,急了,不顾一切地冲进茶水中想拼命一博。默默见状“呀”了一声,急忙用小指将蚂蚁挑出水放在干燥处。蚂蚁跑了几步,水干了以后便急匆匆地走了。默默无奈地笑叹:“道是狗急跳墙,原来蚂蚁急了也跳水……”
箫无弦心中一动,坐在她面前看着她,问道:“默儿,你是不是也觉自己像这只蚂蚁,被困在此处?”
默默带着些许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啊。我很喜欢这里。”
“真的?”箫无弦满月复不信。默默认真地点了点头。天上不知何时飘来几片乌云,天色忽而暗了下来。默默脸色微变,天上一道闪电掠过,她吓得惊呼一声,向亭柱缩去。箫无弦正查看天时边道:“夏天便是如此,大雨来得突然……”转头看见她惊惧的模样,不由地脸色大变,急忙走过去问道:“默儿,怎么了?”话音刚落一道响雷炸起。默默又一声惊呼,捂住双耳紧闭双目。箫无弦急忙扶起她,将她护在怀中。她如遇救命稻草般紧紧缩在他怀中,双手将他的衣襟抓得紧实。他才知道她原来如此惧怕雷响,心中一阵隐痛。只是不知能做些什么,只好将她紧紧护住以给她急需的安全。大雨倾盆,小凉亭成了雨幕中一座天堂。不久,天终于放了晴。他不忍心叫起她,只是依然护住她,享受着难得的温存。听见雨声消逝,她慢慢从他怀中抬起头,惊喜地看见了一道彩虹。她看向他,他同样欣喜不已。不知怎的,她忽而有些面红,才下意识地把紧抓他前襟的双手松开。他却忽然将她拉回,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她的唇。她不由地呆了。双手重又将他的衣襟抓起。彩虹下拥在一起的两人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他如雷般的心跳让她回神,一把将他推了开去。他也被自己的行为怔住了,她看了看他,转身轻快地跑走。他悔恨地打了自己一拳,恨道:“天哪,你都做了什么!……”可是眼看她渐行渐远,他却没有勇气去追……
而后几日,默默都没有再去花园。日日在房中看着窗边的竹子发怔。而箫无弦也没有来看视她。在忽然看不到他后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很想见他。早已习惯了他天天出现在身边的日子了吧。老太君与箫夫人奇怪不已,却又不好询问,只好暗自揣测。
默默发觉自己似乎对老太君有一种深深的眷恋,每次看见她,总是不自觉地想靠在她怀中。只是感觉如此会甚是唐突,因此也不敢造次。这日,老太君和箫夫人又来看她,发了几天呆的默默见到老太君,再也忍不住了,对她道:“女乃女乃,我能不能靠一靠你的腿?”
老太君惊喜不已,见她眼神带着忧伤,不由地心疼道:“怎么了?来。”说着向她招手。默默走过来伏在她的腿上,不由一阵心安。她眷恋地踡了踡,像只猫儿一般,当真把老太君心都柔碎了。她抚着她的发,柔声问道:“默儿,女乃女乃的好孩子,你是怎么了?女乃女乃心都疼了呀……”要知道,温顺的女子是多让人怜爱啊。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被上天指派来的人儿……
默默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样很心安。”
老太君只好由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默默竟然很快伏在她膝上睡着了。箫夫人见状,又心疼又担忧,向老太君道:“娘,我扶她去床上睡吧,您的老骨病……”
老太君忙止住她:“没关系,让她睡一会儿。这孩子,真不知道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如此让人心疼。想必她失去了记忆,倒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箫夫人不由地也含泪点头。又道:“那您要是脚痹了就说一声,我好扶她起来。不然引得您老毛病发作,到头来她也会不安的。”
老太君点头,捊起来默默脸颊上的一丝发丝,欣慰地微笑起来。
“默儿姐姐,我来找你啦!”无瑟总是人未至声先到,在这安静的时刻更是显得大声。老太君刚想止住她,无瑟已经踏进房来,默默顿时惊醒了,急忙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失礼,她不由地急道:“我怎么……女乃女乃,您的腿有没有麻痹?我真是该死……”说着急忙帮她揉捏。老太君微笑着拉起她,道:“好孩子,你才睡了一会儿,没事。女乃女乃喜欢你靠着女乃女乃。”
无瑟惊讶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坏事了?”
“你这孩子,一个姑娘家,就不能说话小声点,走路慢点吗?”。箫夫人又无奈又好笑,责备她道。无瑟俏皮地吐了吐舌:“我这样惯了,改不了了嘛……”
“你呀,也就云儿喜欢你。”箫夫人无奈地顶了顶她的额头。默默捉到重点,忙问道:
“云儿是谁?”
无瑟见她问,顿时红了脸。老太君和箫夫人一齐笑起来:“瞧这姑娘,原来还会脸红。”这一笑让无瑟更加羞臊,拽住娘亲衣袖埋怨道:“女乃女乃,娘,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默默不解地看着她们,忽然明白过来,月兑口道:“是无瑟的夫君吗?”。
“哎呀姐姐……”无瑟羞得直跺脚,“人家还没有成亲,还不是……”
老太君和箫夫人笑得更厉害了。默默见她一下子变得如此扭捏,不由地也笑起来。无瑟又羞又恼,顿着脚道:“再笑,我不理你们了!”
箫夫人止住,对默默道:“云儿啊,是本镇知县大人的公子,与咱们家是世交,他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就在两个月前把婚事定下来的。确实是还没成亲。”
“那怎么不成亲呢?”默默睁着一双清亮的杏目问道。
“这……”箫夫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了看老太君。老太君知默默可能不谙世事,便笑道:“长幼有序,哥哥未婚,妹妹怎可先嫁?要弦儿成了家,无瑟才能出嫁呢。”
默默恍悟。忽然发觉几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才蓦地想到什么,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垂了头,又有些发呆起来。无瑟不愿再说这些令人尴尬的事情,便拉过默默道:
“默儿姐姐,我们去逛花园吧。”
不由分说,将她拉出门去。老太君和箫夫人看着二人身影,相视了一眼,欣慰地笑了。
无瑟拉着默默在园中散着步,几次欲言又止。默默看她似乎有心事,笑问:“怎么了,是不是想未来夫婿了?”
无瑟羞恼捶打她,道:“姐姐,你取笑我做什么嘛。人家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默默看着她说:“问吧。”
无瑟看着她安静的模样,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姐姐,你……你会不会……嫁给哥哥?”天知道她多害怕听见她否定的回答。
默默愣住。嫁给他?那个她甚至还没有唤过他的名字的男子?想到他,心中会涌起阵阵暖意,他的怀抱很暖很安全。只是,嫁给他,这样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无瑟看见她表情呆定,心中不安又起,刚想追问,她却轻轻道:“我不知道。”
无瑟看着她安静地走开,心中大悲,认定了她不愿,顿时哭丧着脸向后园书房而去。
箫无弦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将一些陈年老账也搬出来整理。他怕透了自己抑制不住的思念,怕控制不住再做伤害她的事情。怕是有五六日未见过她了吧?自她出现后,几乎一日见她好几次,如今竟然这么久没有看到她,思念早已像洪水将他淹没得几乎无法喘气,她的音容笑貌不停在眼前飘荡。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痛苦的事。真的真的很想见她,都快想疯了。只是怎么也没有勇气走出去。害怕见到她清澈的眼眸,更怕的是她受伤的眼神。父亲每月一次北上的行程也没有将他列在其中。他陷在某种情绪中无法挣月兑,真正领会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烦乱心情。
这日,无瑟忽然跑到书房来,表情沮丧。正奇怪这个平时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小妹今天是怎么了,她一开口却吓掉他半条命:“哥哥,你是不是欺负默儿姐姐了?”
他一时结巴起来:“没……没有……哪有……”
无瑟倒没注意他心虚的表情,还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无法返回。
“我今天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她都不愿意!”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炸得他全身一软。无瑟朝他跳着脚嚷道:
“我不管你怎么哄她,反正我就要她做我嫂子!……”
箫无弦也没听清无瑟后面的喊话,急忙按住她问:“她真的这么说?”
无瑟把当时的原话说了一遍,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责备她道:
“我的傻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问人家?也不害臊。默儿能像你那么不害羞跟你讨论这样的问题吗?”。无瑟精神一振:“你是说,她是愿意的?”
箫无弦将她推出门去,边说:“这你就不用管了,快点回房,快出嫁的人,要有点规矩。”不由她分说,他把门关起来,平复烦乱的心绪。不知道,她说不知道,那是怎样?是不是不愿意的意思?难道自己真的伤害了她了?那该如何是好?……他无法平静,打开门向花园奔去。素日她惯去的园子里找不到她的身影,问了许多人,才知道她在观鱼台。他飞奔而至,却在回廊后看见她呆坐台边的身影后再也无法移步。他远远地看着她,她呆呆地将鱼料撒在水中,引来大群的鱼儿争抢,水面缤纷,她却似乎无心观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五味杂陈,很想迈出脚步走到她身边,却不知道怎的,脚似被定在原地,总也提不起来。他一直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厌倦了,站起身静静地走了。他似乎在她消瘦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落寞,心下不由地一紧,仿佛是一种心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