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木兰 第十二章 河图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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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猛然一亮,雷御小小身影一闪,一道电光如剑刃般没入了鼍蛟的脊柱。鼍蛟巨大的身躯猛然跃起,砸在了地上,就此一动不动。

“风收雾住,天地清明。”

随着清叱声,山林中的浓雾渐渐散去。八只卦御重新回归成不倒翁的形状,围在东山君周围。东山君站在悬崖上,俯身望着遍地狼藉的战场。他长袍缓召,羽扇轻摇,于晨风习习中,尽显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本相。

木兰兴高采烈地向他打招呼:“师父!为什么我们擒住了妖怪你才出现?”

东山君:“才出现?师父一直在旁边观看着,只要你稍遇危险,师父立即就会出手。但你表现得很好,不用师父帮忙就能打败这条鼍蛟。看来,你对战斗决胜之道,已有相当的了解了。”

木兰听到称赞,高兴得眉开眼笑的。

东山君:“师父之所以出手,是想保住这条鼍蛟身上的宝贝。你的运气真是好,竟然抓住了鼍蛟的颔下。这里是它孕育龙珠之处,最是娇柔,稍有触及就剧痛无比。否则,蛟为水中之王,在水中力大无穷,单凭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将它拖出来?不过,这也是天意,想必这条蛟平日多行不义,所以,上天才借你之手,将它除去。”

他取出一柄玉刀,轻轻地将鼍蛟颔下半透明的血泡割开。一大滩血浆溢流了出来。血浆极为浓郁,色泽鲜红,呈半透明的晶状,就像是融化了的血玉。东山君用玉刀在血浆中轻轻挑动,突然,一道光华射出,血浆中跃出了一枚明珠。它约有拇指肚大小,在日光下绽放出艳丽的光芒,夺人之目。

东山君:“鼍蛟也是龙种,颔下孕育的龙珠乃天地精华所钟,光华亮艳。鼍蛟以之照明,可潜至深渊之底。而且越是潜的深,光华就越是炽亮。乃是稀世难得的奇珍。”

雪雷唏溜溜叫了几声,凑过来,眼睛盯着那枚龙珠,露出渴望之色。

东山君笑道:“你也想要它?可你现在修行太浅,得到后有害无益。你现在已遇明主,跟着她对你日后大有好处。你还不赶紧皈依?”

雪雷的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似是在思考东山君的话。它慢慢走到木兰身边,用鼻子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手。

木兰不解地问:“师父,它在做什么?”

东山君:“天马通灵,你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它,它早就心怀感激。只是秉性高傲,不愿屈服。其实心中早就认你做主人了。你可不能亏负了它。”

木兰大喜:“师父,它真的认我为主了吗?”。

东山君点了点头。

木兰还不敢相信,试着去抚模天马的鬃毛。雪雷任她抚模,还伸出舌头舌忝着她的手背。木兰欣喜若狂,一纵身跃到了天马背上,雪雷一声长嘶,驮着她在湖边奔跑了起来。天马不再以她为敌,奔跑时便又快又稳,毫无颠簸。木兰如腾云驾雾一般,极为快意,忍不住也欢呼起来。

东山君展颜微笑,看着她们俩在湖边撒欢,也颇感欣慰。

木兰驱马登上一座山峰,她往西北望去。天苍苍野茫茫,绿意披拂,看不到尽头。她豪迈地说:“雪雷,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到大宛国,你就可以回故乡了!”

雪雷前蹄高举,扬声快嘶,似是回答她。一人一马全都意气奋发,订立下她们第一个约定。

多年之后,当木兰踏上西域,在大漠风沙中寻找着那早就荒凉的古国时,这个约定,便成为真实。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我恨死你了!”

木兰抬头看时,只见那只鹦鹉扑闪着翅膀,在她头顶上飞着,恶狠狠地盯着她。

木兰大奇:“为什么呀?”

鹦鹉:“因为雪雷是属于我的!它本来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但现在,它却认你做主人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在它额头上了!”

木兰:“你仍然可以站在它额头上呀。”

鹦鹉:“真的?”

木兰:“当然。反正我骑在它后背上,它的额头也是空着的。雪雷,你不介意吧?”

天马用一声喷嘶做回答。

鹦鹉犹豫着,缓缓敛翅,站在了雪雷额头上。它梳理了一下翅膀,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搭讪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兰:“我叫木兰。”

鹦鹉:“我叫小玉。”

木兰:“你这个名字很好听。”

鹦鹉:“我更愿意你叫我另一个名字。”

木兰:“什么名字?”

鹦鹉:“玉大侠。”

它深情地仰望着苍穹,那里,有纤纤白云飘过。那里,长风卷起长河,吹过遥远的星海。

“我骑着天马,飞驰过大地,我的剑闪亮,在恶霸的头上。人们在欢呼,我不顾而去。他们称我为……道义的化身。”

它的眸子黯然了:“但是,我的理想在今天破灭了!我竟然背弃了一位侠的义节!就在雪雷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因为害怕而飞走了!它是多么依赖我,我曾经认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以为对方死去!但我没有做到!哦,荆轲;哦,聂政;哦,干将;哦,莫邪!我愧对你们!我没有资格再与你们为伍了!”

鹦鹉低下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木兰宽慰它:“这没什么。谁在那个时候都会害怕的。”

鹦鹉一下子激动起来:“可是你没有害怕,你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一个卑微的人类,我从未看起过的物种,秉承着虚伪、狡猾、背叛与自相残杀而生的恶魔的后代,居然有这么高尚的行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你可以教教我,你是怎么突破你自己的吗?”。

木兰皱起了眉头:“人类有你说的这么差吗?”。

鹦鹉果断地说:“很差!差到极点了!所以我才跟雪雷一起归隐了。我们是隐士。”

木兰笑了:“你又是隐士又是侠客,你可真厉害。”

鹦鹉:“那我可以跟着你吗?我需要向你学习侠的精义。”

木兰挠了挠头:“侠的精义?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鹦鹉:“不怕,我会找出来的!”

它飞到雪雷头上,精神又开始抖擞了起来:“走吧,雪雷。我们一起奔向侠义的彼岸!”

当他们奔回洞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木兰惊喜地发现,东山君已准备了一桌子大餐,为她庆功。他早命瑶儿抓了一只肥鹿,用金/刀片成很薄的薄片,刷上香料。另命火御将一只巨大的青铜鼐烧热,架上一排铁架子,不一会就烧得通红。肉片才一放上去,“嗞啦”一声响,立即熟透。木兰就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铁架,小脸烤得通红。东山君放一片,她就吃一片。肚子吃得鼓鼓的,还停不住嘴。

这种被东山君称之为“炙”的烤肉,让木兰赞不绝口。肉的边缘已被烤焦,但中间微微翘起的部分却又鲜女敕异常,肉内的汁液被逼出,融散在面上,丰腴鲜美。一口咬下去,女敕、脆、鲜、肥在口内交战,将味蕾厮杀得一片凌乱。再配上东山君特别用三种山椒调和的酱汁,吃得木兰满头大汗,高兴极了。

直到东山君将整只鹿腿全都烤完,准备好的调料、酱汁都用得干干净净了,木兰才停了下来,拍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表示满意。东山君刚端上一壶热茶,正要斟到两人的杯子里,却被木兰一把抢过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东山君微笑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突然,满空月光骤然一暗,木兰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天穹中的那轮圆月陡然明亮起来,朦胧的宫阙楼台竟然越来越清晰。她以为自己眼花,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却见到了一番匪夷所思的奇景:

——月中宫阙真的从月中渐渐沉坠下来,悬浮在空中。琼楼玉宇,仿佛近在眼前。点点银斑环绕着宫殿周围,就像是星辰的碎屑,不住地飞舞,衬得这一切飘摇不定、亦幻亦真。

恍惚中一阵幽幽仙乐响起,金声玉振,传遍整个山头。更奇异的是,月殿中竟走出了几个袅娜的仙娥,在殿前旋舞。她们银色的水袖极长,垂在半空中,仿佛是一道光。每一挥舞,满空银光透彻,冷艳逼人。仙娥的舞姿曼妙空灵,脸上却不见丝毫表情,冷森森的有些可怕。

乐声幽长,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却又仿佛极为遥远。木兰忍不住聚精会神地去聆听。但越想听清,便越是遥远。木兰忍不住精神越来越集中,却突然一恍惚,周围的景色倏然变得模糊起来。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满空银舞之光在这一刹那间骤然凝结,仙娥飘舞之袖定格,在空中共展成一座银桥。

仙娥们突然消失,只有那座舞袖凝成银桥,仍横亘夜空中,缓缓沉降。

桥上出现了一个影子。

她身上穿着一袭宫装,形制奇古,让人忍不住想起《楚辞》中的神明。月白色华裳凌风飞舞,却不知由什么材料织成,比月下清风还要轻冷,比深山烟雨还要空灵,仿佛是从天孙机杼上裁下的一段星光。上面用极为艳丽的七彩绣出花朵藤蔓、异兽飞禽乃至蜂蝶萤虫的形象。这些生灵是如此逼真,让人忍不住兴起一种错觉:它们绝非由丝线绣成,而是被某种法术缩小、禁锢在织物的经纬之间。它们的灵魂并未死去,一遇到月光便苏醒过来,在这一袭华裳中无声地呼吸律动。

来人只是静静地悬空而立,那些被禁锢的生命却似受到了驱策,争相绽放出惊人的美,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的身姿。月华鼎盛,周围一切无不被照得纤毫毕现,却唯独看不清她的容貌。或许是她身周飞扬的璎珞彩带,不经意中遮住了她的容颜;又或许是她足下百丈银桥,烘托出一种威严高华的气度,令凡俗的目光不敢逼视。

仙乐再度响起,银桥缓缓下沉,托着她向地面降去。随着她寸寸降落,周围景物越发模糊,似乎,在她华裳冰纨的笼罩下,这个世界也在一寸寸沦陷,化为迥非人间的仙灵之境。

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御齐齐发出一声轻啸,一阵急旋,同时幻化成八只金盔金甲的小人,依照先天卦术,站在乾、坤、艮、巽、震、兑、坎、离之位上。

八御才一就位,虚幻之境仿佛骤然受到了阻隔一般,以八御为核心,方圆十丈之内,本已模糊的景物重新变得清晰。

这片刻间,山上月光暗了又明,草木萎顿了又复苏,仿佛不知不觉中已经历过一次大战。

只是,木兰仍然在沉睡。

东山君脸色变了变,捧着那只红泥小壶,沉吟不语。

银桥缓缓沉降,到达八御头顶,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阻隔,再也无法下降半分。宫装仙人望着东山君,淡淡笑了笑:“你,还好吗?”。

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这只不过是句普通的问候。但她眼波深处稍纵即逝的涟漪,却仿佛透露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震动。

东山君没有回答。

宫装仙人柔声道:“我找了你整整十年。自从你离开玉虚宫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了。十年来,你过得好吗?”。

她的声音淡淡的,宛如冰山上幽然绽放的优昙,隐秘、高华,带有无尘的美与空清。似乎,她本在天外,没有人世的七情六欲。

东山君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泥壶,喝了一口。他的面容被泥壶挡住了,无法看清楚是什么表情。

宫装仙人嫣然一笑:“我来,是想向你求取一物的。”

东山君终于说话了:“何物?”

宫装仙人:“就是你在洛水中得到的那件上古奇珍,也就是中原传说中的洛书。”

东山君慢慢将泥壶放下:“你怎知道洛书的事情?”

宫装仙人淡淡道:“我不仅知道洛书,还知道你杀死鼍蛟,取其颔下之珠,是为了进入黄河九曲险滩下的水神洞,掘取另一件上古奇珍——河图。但是,正如洛书被洪荒妖兽守护,河图也绝非轻易能够得到。传说水神洞中有一座泥犁城,说是城,其实是异常险恶的阵法。你取洛书时死了三千精兵,你又为河图准备了多少人命呢?”

东山君的手压在泥壶上,不置可否。

宫装仙人:“你若肯将洛书借给我,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便会还你。而且,我还会派九仙瑶姬助你去取河图。你总该知道她们乃是玉虚宫的镇宫之宝,得她们助力,什么阵法也不足为惧。此乃双赢之策,你总不该拒绝才是。”

东山君仍旧不说话。

宫装仙人轻轻笑了:“你不肯将洛书借给我,说明你还未能完成那个愿望。十年了,你还不能完成愿望,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个愿望有完成的一天吗?”。

东山君的目光有一丝惆怅:“我怀疑过。”

宫装仙人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东山君淡淡道:“但我必须坚持下去,直到,中原砥定的那天。”

至于理由,已无需他去说——时运如此,他便是晋室的希望所在。若连他也放弃了,又将如天下苍生何?

宫装仙人看着他:“即使,你要娶不爱的人,做不喜欢的事,一辈子不快乐,也无所谓吗?”。

东山君笑了笑。这个问题,已不需要今天来问。

宫装仙人:“即使,我要嫁给不爱的人,做不喜欢的事,一辈子不快乐,也无所谓吗?”。

东山君脸色微微一变。他逆着月光,望向她。她静静地站在银桥上,满天月华都凝聚在她身上,璎珞彩带,朱紫藻绣,映得她如上古仙人,高华不可方物。但她的眼角,却锁着一抹幽怨,不曾化开。

一锁就是十年。

十年前,自从他离开那宛在天上的玉虚宫,她便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冰封起来,不再有丝毫世情。

嫁给不爱的人,做不喜欢的事,一辈子不快乐。

谁又能真无所谓?

东山君忽然咳嗽起来,似乎,山上的风令他也感到了寒冷。他久久地沉默着。

宫装仙人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不能不顾天下,所以,我并未想让你回来,我只是想向你要这件东西而已。只要你将洛书给我,我立即就走。”

东山君:“你为什么非要洛书?”

宫装仙人展颜一笑,没有回答。

当她笑的时候,眼角的那抹幽怨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模不清她心底的真实想法:“那你又为何在这里隐居三年?像你这样心怀天下的人,绝对不甘心隐居的。是为了湖底的鼍蛟……”说着,她的微笑陡然一沉,落在正在沉睡的木兰身上:“还是为了这个小姑娘?”

东山君眉头微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手段,既然已被她看出了这一点,一切掩饰都只会弄巧成拙。

他索性坦然道:“不错,我隐居于此,的确是为了这个小姑娘。我曾耗费心血,为晋卜了九卦,希望能知道些未来之机。很不幸的是,九卦都显示,十年之内,外族将崛起,而晋却国力式微,最终将被外族吞并。中原文明,将沦于铁蹄战火之下,万劫不复。”

“尤其让我惊心的是,卦象显示,这一劫难,与千年前黄帝、蚩尤之战极为相似。曾力大无穷、役使鸟兽的蚩尤部族将再度崛起,将战火烧遍整个天下。但卦象中隐隐仍留有一线生机,黄帝蚩尤之战时,有位九天玄女辅佐黄帝渐渐扭转了战局,最终在涿鹿之战中大败蚩尤。我的卦象中,也显示,已有一位九天玄女,降生在世间。晋的一线生机,就维系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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