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张开口。他的嘴里，只有两颗牙齿，极尖，极细，倒勾着生长着，就像是蟒蛇的牙齿一般。但这双尖齿，却是天下最有名的兵器。传说牙齿中蓄有九种天下至毒，凡是被其咬中的，绝无任何解药可以救治。只要稍稍碰上一点，就会立即毒发身亡。这几乎是沈蚺的招牌，是以一亮出，倪洪立即脸色大变。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被这对剧毒之牙咬中，不由得脊背上冷汗直冒。
台下观战的群众听到“九龙御盗”的名头，也不禁都耸然动容。原来沈蚺乃是个独行大盗，他最喜欢的就是到皇宫中偷东西。他曾连续九次夜入东晋皇宫，盗走了九件大内秘宝，因此，得到了“九龙御盗”的美名。更有传言，东晋皇帝手中的传国玉玺是假的，真的已在沈蚺的手中，被他用来垫桌脚了。燕、赵、秦、晋、代、凉，甚至西域诸国、高句丽的皇宫他无一不光顾过。诸国都张过黄榜，重金悬赏他的头颅。但他武功太高，又行踪诡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从未失手。
现在他竟然现身擂台，这不是找死吗？难道清河公主的诱惑就这么大？
京兆尹慕容令首先站起身来，喝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沈蚺，你盗走大燕国皇宫中三件宝物，今日不捉拿你归案，岂能容你逃月兑？”
“诸位将官，随我冲上台去，捉拿此贼，一同去见皇上！”
他手下的士兵同时答应，摩拳擦掌，一起向台上冲去。沈蚺阴恻恻地说：“慕容将军，请听我一言。”
慕容令挥了挥手，止住将士，听他说些什么。
沈蚺正容说：“去年曾与慕容将军在大内会过一次，当时将军率领一百多位大内高手，将我团团围住。但仍未抓住我。今日虽有千余士兵，但将军认为能抓得住我吗？沈某轻身功夫虽不敢说天下无双，但视邺城却如平地，天下无困住我的牢笼。将军以为如何？”
慕容令不答，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沈蚺说的是实情。单凭这些士兵，想要擒得住沈蚺这样的夜行高手，的确不太可能。沈蚺笑了笑，他的两个眼角吊得极低，笑的时候死眉死眼，全无半点喜色：“慕容将军抓我，不过是因为我偷盗了大燕国的国宝。我现在就给慕容将军一个交代。”
他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来，摊在地上。他身材瘦削，这只包袱裹在身上并不起眼，但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放了几十件奇珍，在阳光下放出夺目的光彩。
沈蚺：“我生有癖好，喜欢进入皇宫偷盗天下最好的珍宝。这是我一生所得。如果慕容将军愿意放我一马，我情愿将所有的珍宝全都献给大燕国。我偷盗的燕国皇宫的三件珍宝，也全都在此。这样的话，我虽然盗走了三件珍宝，却还回来了十倍。如果慕容将军还不答应，等我打完擂台之后，慕容将军愿杀就杀，愿抓就抓，我绝不抵抗。只求慕容将军能容我打完这场擂台。”
慕容令沉吟不答，他身边的那位师爷走上台去，将珍宝一一仔细察看，回禀：“都是真的。其中有一件玲珑玉真杯，是皇帝求了很久未得之物，听说已绝迹人间，没想到竟在他手中。如果献上去，说不定皇帝会重新启用老大人。将军不可不深思。”
慕容令思索良久，点了点头：“我大燕国宽宏为怀，十恶不赦之徒也予以改正之机。沈蚺，既然你有心向善，如果你答应从此不再偷盗，本将军就免去你罪如何？”
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托词而已。一句承诺算得了什么？沈蚺就算以后再偷盗，慕容令也只不过再悬榜捉拿他而已。显然，沈蚺这几十件秘宝已打动了慕容令。不过也难怪，这些秘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人间罕见罕匹。这些秘宝本深藏在各国皇宫中，也只有沈蚺这样的人，能将之收拢一处。慕容令岂能不动心？他顾不得再镇守擂台，急忙命令全部将士押送着这批珍宝，直奔皇宫而去。
沈蚺高声道：“在下沈蚺，在此天下世人之前发誓，如沈蚺再偷盗一物，教沈蚺断子绝孙，死后托生为畜/牲，凡被我偷盗之人都割我的肉，喝我的血。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誓发得极毒无比，就连慕容令，也不由得暗暗点头。沈蚺跪在地上，向着苍天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冷笑道：“倪老人家，我小人家有不得不赢得这场擂台胜利的原因，只好得罪了。”
倪洪：“恰好倪某也有不得不赢之理，不必废话，倪某就来试试你这口毒牙。”
说着，双拳一亮，劲气四逼，整个擂台，都笼罩在他狂猛的气势之下。沈蚺却一动不动，蜷缩在大旗的阴影之中。风吹大旗，烈烈飞舞，大旗的影子不住地卷动，他的身子也随之晃动着，一刻都没停下来。
台下众人都有种错觉，擂台上站着的，仿佛不是两个人，而是一头威猛的狮子，与一条凶戾的毒蛇。狮子已露出了爪子，毒蛇的尖牙也已呲出。大战一触即发，不死不休。这股紧迫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观战之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紧紧盯着即将恶斗的两人。
突然，就听一个雄豪的声音传来：“慕容令，我若有心向善，你给不给我改正之机？”
那声音如江波滔滔，连绵不绝地传了过来，全神对峙的双方，都不由得受了影响，一起抬头观看。只见一个落拓之极的剑客，缓缓从校场的尽头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用一根布带随意地扎了一下，满脸胡须拉喳，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背后背着一柄剑，没有剑鞘，剑身上锈迹斑斑，更像是个废品而不是兵刃。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毫不起眼，跟乞丐差不了多少，但不知怎地，校场上几万人一齐回头，都看到了他。
他就像是块磁石一样，只要一出现，就立即吸引住视线。无论现场有多少人，他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讲，外貌、衣冠、金钱、地位，甚至修养、成就，都已不重要。他是独一无二的，再没有人能盖过他的锋芒。
他才一出现，慕容令脸色立即惨变：“挡住他！挡住他！”
“传京兆尹兵符，调御林军前来！”
“三万御林军，全部调来！全部！”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脸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几匹马朝几个不同的方向跑去，那是士兵们接到慕容令的命令，四处征调兵马。
慕容令“唰”的一声将腰刀抽出来，喝道：“燕狂，你竟敢来邺城，你……你不要命了？”
他声音虽然大，色厉内荏之情却一见便知。他挥手命令士兵们将自己团团围住，似是怕燕狂随时冲过来。燕狂笑了笑。他的外貌落拓沉雄，但笑容却十分温婉：“慕容大人不要怕，我是来投案自首的。”
他向擂台走去。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地都感到一阵凛然，本能地向后退去。似乎靠近他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片刻之间，他身周就空出了很大一片。
燕狂缓步走到了擂台上，笑道：“慕容大人，你不必再害怕，我已经将翻云寨解散了。”
他转身高声说：“从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翻云寨了，我燕狂也不再是翻云寨寨主，贪官污吏们，你们可以安心了！”
“翻云寨”这三个字一出口，擂台下立即一片哗然。翻云寨乃太行山脉中的一座大寨，里面尽是占山为王的大盗，无恶不作，无法无天。官府几次派兵围剿，却被他们杀得大败。这使得翻云寨的威势日盛，燕国内的绿林豪杰，全聚集于此，成为慕容氏的心月复大患。
传闻翻云寨寨主乃是个大魔头，生餐人肉，凶残无比。老百姓平时都拿来吓唬小孩子。这个落拓之极的男子，竟然就是翻云寨的寨主？
台下一片死寂。翻云寨的名头，的确吓住了很多人。
燕狂的目光转向慕容令：“大将军。”
慕容令拱了拱手，脸色阴沉之极，并不搭话。
燕狂：“我受了一位恩公大恩，想要报答他。但他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报效的。只是前些日子，恩公的一位宠妾病逝，他本是情深之人，自此倍受悼亡之苦。我听闻清河公主长得极似这位宠妾，本想率领兄弟杀到邺城，将清河公主劫来送与他，以慰思念。但想必恩公必定不会高兴，因此，我就想了个下策，待我先一步赶到，将要参擂的人全都打败，然后再输给恩公，算是稍微为恩公尽点心力。但我自知罪孽在身，官府必定不容。所以，我先解散了翻云寨，再只身前来，以示我不是为闹事而来。只要能让我参加比武招亲，慕容将军无论划下什么道来，我都一一遵从。”
慕容令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但他脸上仍满是戒备之色，冷笑：“你说如此就是如此？谁知道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燕狂哈哈大笑：“我们绿林豪杰不像你们官场中人，说一便是一，为何要打别的算盘？慕容将军，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慕容令：“除非……除非你自断右臂。”
倪洪、沈蚺以及台下围观之人全都一凛。自断右臂，不但重伤，而且一般人都习惯于右手，断去后武功自然大打折扣。燕狂乃是绿林豪杰，武功一降无疑于自寻死路。慕容令如此说，显然是不准备接纳燕狂。
哪知燕狂哈哈一笑：“此事何难？”
他肩头一抖，背后那柄锈剑倏然飞出，燕狂左手接过，向后一挥。“嚓”的一声轻响，血花飞溅，他竟然真的一剑将右臂砍了下来！燕狂脸色变得苍白之极，他用左手接过断臂，呈向慕容令面前：“大将军，这是你要的右臂，我可以参与比武招亲了吧？”
慕容令被他的悍勇惨状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燕狂轻轻将断臂放在地下，随手撕了一截布条，将伤处扎住，胡乱上了些药。他极为坚强，虽然痛极，但一声不吭。伤处的鲜血不住地涌出来，将他全身浸得血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对照，显得极为惊心。燕狂用左手擎住锈剑，转身看着倪洪、沈蚺，淡笑道：“我重伤在身，一会比拼，我一上来就会全力以赴，以求速战速决。如有得罪，还请两位包涵。”
他剑势一展，浑身浴血，但悍勇血戾之气，却镇慑当场，令人斗志全消。
倪洪呆了半晌，冲着燕狂一拱手：“倪某早听说过燕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位铁汉子。倪某一向敬重英雄，如是别处相逢，倪某一定甘拜下风，不与燕兄争锋。但燕兄是为恩人而来，在下也有一知交，爱慕清河公主，倪某儿女双全，家有悍妻，岂敢有别想？也是为知交两肋插刀。多有得罪！”
燕狂微笑：“江湖义气，不必多言。”
沈蚺走过来一抱拳：“好汉子！我先杀倪洪，再与你分高低。”
燕狂：“你们一起上。”
沈蚺脸色一变：“你休看不起人！”
燕狂不再理他，撮唇一啸，一股气劲催动剑锋，“嗡嗡嗡嗡”，发出一串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