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木兰 第二十章 龙章凤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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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本在揣摩三人比拼的招数,从中领悟到不少心得,正在欢欣鼓舞,闻言不由得精神一震。她这次入邺城,首要任务就是刺杀燕国大司马慕容冲。她曾发誓,要将这位用童男女祭炼妖法的大魔头毙于箭下,为天下人除害。听到这声呼喊,急忙扣住翔天箭的机关,做好准备。只等慕容冲一出现,立即迎头痛击,务须一击必杀。

就连台上的四人也向大司马府望去。只见朱红色上嵌铜钉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匹骏马缓缓行来。两位骑士各擎着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一面上书:“中山王”,一面上书:“大司马”,正是慕容冲的招牌。两匹马都是白色,神骏之极,马上两位少年骑士英俊非凡,真是人如虎马似龙,衬着金盔金甲的华丽装扮,令人目眩神摇。一队骑士走出来之后,便是另一对,一共走出了十八对少年骑士,相隔十步多,停在擂台与大司马府之间,形成了一条华丽的路障。

木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知道,慕容冲就快出来了。

能不能杀得了这个大魔头,就在此一举了!

十八对骑士站好后,齐声呼喝:“恭迎大司马!”

礼炮声冲天响起。一匹红马缓缓自大司马府中行了出来,远远只见马上之人锦袍珠冠,花团锦簇,催着马,向擂台走去。

十八对骑士一齐躬身行礼,慕容令以及台下百姓全都跪倒。

“中山王千岁千千岁!”

此人就是慕容冲!

但木兰扣住机括的手,却瞬间僵住。此刻,罪恶滔天的慕容冲就在她眼前,只要她手微微一抬,翔天箭就能射穿他的咽喉。

但,她却无法射出这一箭。

——这个蟒袍玉带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中山王,燕国皇帝的御弟,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四处搜掠少年的大魔头,竟是个孩子。

十来岁的孩子。

他的脸色洁白如玉,容颜极为精致,竟可用惊艳来形容,倨傲挑起的双眉,有凤凰飞舞之相。他坐在马背上,安然接受万民的跪拜,似已司空见惯。这让他在小小年纪,已有了几分尊贵高华的王者气象。一双眸子仿佛空谷幽潭,沉静,深邃,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心计。他纤秀的手掌上握着金鞭,肆意地抽打着马匹,毫无顾惜,似乎透露出他的天性凉薄、独断专横而又有些喜怒无常。

然而,当他展颜微笑时,这一切印象却又突然改变。那棱角分明的嘴角不经意间挑起,露出一抹甜美的弧度,使人顿时忘记了他所有的残忍,只记住那张玉雪可爱的娇颜。

木兰心中充满着惊骇。慕容冲竟然是个孩子?还这么可爱?

她怎么能杀一个孩子呢?

一定另有隐情。

木兰这么对自己说,不由得放开了翔天箭的机括。她的心情复杂之极,有种突然掉落的失重感,惶惑得无所适从。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无恶不作的魔王,她又该怎么做呢?

她还没经过多少世情,眼中的世界还很单纯,好人坏人都区分的很清楚。好人就该面目慈和,坏人就该长相狰狞。好孩子就要帮助好人打坏人。然而慕容冲却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他生得实在太好看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在进行着复杂的心理斗争,慕容冲已来到了擂台边,他双足轻轻一点马镫,身子已腾空而起,落在了擂台后的高椅上。四下悄无声息,片尘不起。他的身法轻盈之极,却又透出一丝诡秘,让木兰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慕容冲踩着高椅,居高临下地盯着简东海:“你就是擂台的胜者?”

简东海微微一笑,抱拳行了个礼。

慕容冲瞥了他一眼:“生得还算周正,就是草莽气太重了一些。司礼监,教他一下什么叫礼节,然后带他沐浴更衣,随我一起去禀见太后。”

他的身后,一支庞大的随从跟了出来,有文武官员,也有太监、宫女之属。他们都是大司马的随扈,慕容冲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简东海:“如此说来,王爷已准备将清河公主嫁给我了?”

慕容冲皱了皱眉,似是觉得他的话太粗俗:“你要是想谢恩,就等到太后那里再说吧。”

简东海:“那我能不能先见清河公主一面?”

慕容冲眼神骤然一冷:“你说什么?”

简东海:“若我做驸马也可以,但我要先见公主一面。”

如此说来,倒像是别人求着他来做这个驸马似的。但这个擂台本非是他想登的,而是燕狂等三人为他打的。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

慕容冲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公主乃是天潢贵胄,岂肯来见你这个下等之人?”

简东海笑了笑:“在下虽是下等之人,却也是公主要嫁之人。人常说夫妻同命,有什么见得见不得的?”

他目光一转,笑道:“在下明白了,原来公主已经到了。”

也不见他怎么作势,突然间冲天而起,落进了慕容冲的扈从堆里,深深一礼施了下来:“公主,简东海请赐一见。”

一只小小的软轿,藏在扈从堆里,本来极不显眼,但简东海这一拜,却让人明白过来,清河公主就藏在这顶轿子里面,窥看赢得比武招亲的胜者。

慕容冲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做,来不及阻拦,厉声喝道:“简东海,你竟然如此大胆,难道不怕王法吗?”。

简东海对着他抱拳行礼:“大司马请息怒。此事对在下极为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上公主一面,才能定驸马之事。”

他转身又对着轿子躬身深深行礼:“简东海冒犯凤驾了。”

说着,一伸手,将轿上帘子轻轻掀了开来。

一瞬间,擂台周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张略带惊诧的娇容,出现在大家面前。尽管阳光刺眼,但每个人都不由得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突然之间,他们明白了,清河公主为什么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

她的确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眸如秋辰、眉似新月,每一分每一寸都曼妙温婉之极,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天下第一美人。让人真正对这一称号心悦诚服的,是她不经意中透露出的莫名吸引力,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俘获,只想看着她、想着她、护着她。

她的柔弱,让人禁不住想倾心呵护;她的清婉,让人俗念全消,不敢起丝毫亵渎之意;她的明媚,让每个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年少时已经遗忘的阳光又倏上心头,带起一丝经久不散的惆怅。面对着她,竟有种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的感觉,而这个世界中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美丽的,值得耗费一生的精力去追寻。

之所以是天下第一美人,并不是她符合美的标准,而在于她就是美本身。她是怎样,美便是怎样。若她改变,则美之准绳,也将为之改变。

也许,天上琼宫中的仙子,就是这样的吧!

一时,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听得到。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她,浑然忘了一切,连刚才三位高手戮力死拼时,都没这么安静过。

良久,简东海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这声叹息让全部人醒转了过来,不禁嫉妒起简东海。这小子能娶到清河公主,简直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阴德啊。

哪知,简东海的面色却渐转凄伤,他凝视着公主,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再摇了摇头,凄伤渐转失望:“不像……不像……”

清河公主与他相距极近,见他面露伤心欲绝之色,言辞古怪,忍不住出口问道:“什么不像?”

简东海:“你长得不像甜儿。我本听说你长得很像她,所以才想参加比武招亲,一觐芳容。哪知……”

他住口不言,深深看了清河公主一眼,转身黯然道:“看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甜儿了。”

他低着头,满目萧索,向外走去。

慕容冲大怒,厉声喝道:“简东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处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简东海似是心情大坏,闻言冷笑道:“天下还没有哪里不是我简东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慕容冲气得脸色转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河公主轻轻咬住了嘴唇,低声道:“你这一走,将我置于何地?”

简东海哈哈一笑:“天下尽多英雄,公主想嫁哪位便嫁哪位。就当我没有来过,继续比武招亲,再选一位驸马出来好了。”

清河公主:“你……”

她似是要说什么,却没说得出口,只带着一丝凄然,静静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向自己长长一揖,拔步向外走去,不再回头。

突然,一个人影落在他面前。

“站住!”

简东海抬头,只见木兰满脸怒容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简东海愕然:“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

木兰仍穿着私塾中的学生服,看上去像个十三四岁的英俊男孩子。她指着清河公主:“我要你向她道歉!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但,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侮辱另一个人!”

擂台上与擂台下的观众眼中都写满了震惊。

简东海不顾公主而去时,他们崇敬地看着他。他们看着一位真正的豪气干云的英雄。这位英雄,豪迈得令人心折,他可以让人甘愿生死相托,他为了朋友,能够抛弃任何一切。就算是天下第一美人、公主,都不放在眼中。

这是世俗之人所看到的。他们只能看到英雄、荣耀、光芒。但木兰看到的,却并不是这些。

那是清河公主眸子深处的凄伤。

在英雄的背影里,在万众的欢呼中,那一抹凄楚的眼神。虽然,这抹眼神注定会被历史遗忘,甚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惜,但却让木兰有必须挺身而出的热切冲动。

因为,她知道,清河公主被深深伤害了。

为她所举办的比武招亲,于今成了一个笑柄。人们提到比武招亲的时候,都会想到简东海的洒月兑,但清河公主呢?她还怎么嫁人?她虽贵为王室,却无法决定自己的婚姻。只能藏身软轿中,用如花年华作一场赌注,等着命运判定她一生的喜乐伤悲。

然而她等到的,却是一位英雄的无情抛弃。

正由于对方是位英雄,她的伤害就更加的深。因为英雄是不会错的,错的,只会是别人。已沦为陪衬的清河公主,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不过是咎由自取。

但木兰却知道,她不应该被伤害,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伤害别人,就算是英雄也一样。就算仅仅为了挽救这一抹凄楚的眼神,而需要战斗,她也绝不会犹豫。就算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木兰。她的目光并没有被尘俗污染,她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英雄、荣耀、光芒,她还看到了在软弱心灵的深处,真正值得帮助的小小呼救。她能看到这一点,不是因为她跟清河公主一样是女子,而是因为她有一颗对别人所遭受的苦难备感敏锐的心。

所以,她挺身而出。就算清河公主是大燕国的公主,本该归之于她的敌人,也没什么不同。

简东海目光深邃地看着木兰,显然,他为木兰的话感到震惊。他的目光突显凌厉,似乎想洞穿木兰的身体,看出她真实的意图。但木兰并没有任何畏惧,仰头逆着他的目光。

倪洪咳嗽了一声,笑道:“小兄弟是误会简先生了。如果你见过几天前简先生失去宠妾时的悲痛,就绝不觉得他今天所为过份。简先生坐在甜儿的灵堂前,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形同枯槁,甚至一度萌生同死之志。我前去探访时,见到他如此惨状,才想出为他打擂的下策,希望能稍减他的悲痛。”

沈蚺、燕狂同时点头,显然也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简东海长长叹了口气:“甜儿去世后,我觉得人生再无欢愉。每一天、每一刻都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

他脸上的悲戚之容感染着擂台周围的每个人,这悲戚是发自内心的,每个人都深深体会到他失去所爱时椎心刺骨的痛楚。简东海是位英雄,他亦是一位情深如海的英雄。

这,何其难得。

木兰却不以为然:“那你为何执意要见公主一眼?”

简东海:“我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公主长相酷似甜儿。我对甜儿思慕极深,虽然明知她不是,但能看上一眼,也聊慰相思之苦。”

木兰:“如果公主长得像甜儿呢?你又会怎么做?”

简东海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木兰竟会这么问。

木兰冷笑一声,说:“你是会娶她,把她当成是甜儿的替代品,还是一样不顾而去?”

简东海竟不能答。无论哪种选择,都会对公主造成难以弥合的伤害。

木兰撇了撇嘴:“这说明,你所谓深情,不过是自私自利而已。你掀开轿帘时,只想着自己会得到安慰,又可曾考虑过这对公主意味着什么呢?别人看着你,想必会认为你是英雄,豪气干云、义气齐天,但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只为自己的快意而恣意伤害别人的伪君子罢了。”

简东海再也忍不住,怒喝道:“住口!”

他显然被木兰这番话激怒了,一直保持温煦阳光的脸色也不由染上了一丝阴沉。他凛凛盯着木兰,木兰却扬起脸,逆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让。

简东海忽然笑了:“此事也甚好解决,你既然上了擂台,就不用下去了。只要在此打败我,你就是驸马,公主也就不会再受我的伤害。这个办法可好?”

木兰:“错!我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但,不是为比武招亲,而是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英雄。”

简东海仰天长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只不过道理虽说得好听,却不知手下功夫如何?我不以大欺小,只用一只左手,只要你能赢我,我就向公主道歉。”

他猛然一振力,笑声骤然强了十倍百倍。一时擂台周围所有的声音全被压了下去,整个校场,仿佛只剩下他的笑声。所有人都如置身大风暴即将爆/发的海边,怒浪鼓涌,好似都会有几十丈高的海涛扑过来,将一切吞没。他们不由得都骇然变色。

——这人的功力,竟然强到了能化虚为实的境界,单凭笑声,就让人感受到实质的恐惧!

他们不由得为木兰感到担心。

木兰纤细瘦弱,年纪也小了很多,就算身手不错,又能高到什么地步?恐怕连简东海一招都接不住!或许是天生同情弱者的心理在作怪,他们都不由自主地为木兰打气。又或许,在他们的心底,隐隐感到,木兰所说的,是有道理的。

在这个乱世,强大力量便是一切。所以,英雄们自然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他们是否太关注英雄,而忽略了那些被英雄遮蔽住的人呢?

简东海的笑声突然止住,目光凛凛地注视着木兰。

笑声形成的海涛,却未消失,而是化成更为汹涌的暗流,向木兰怒卷了过来。简东海高挺的身子巍然凌涛而立,就像是一座永远都不会倾倒的玉山,与奔涌的暗流合二为一,迸发出强悍之极的气势,眨眼间,就侵入了木兰的身体。

木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攻击!简东海一动不动,但这股气势却凝练宛如实质,冲击着木兰的心神。木兰心中顿时生出无穷幻象,就仿佛真的置身于泰山与海涛的双重碾压下,身体竟然感受到被激流冲刷的疼痛!她知道这绝不是幻象这么简单,只要她稍有疏忽,被这股气势冲破心神,那她必受重伤,一败涂地。

木兰一凛,急忙收摄心神,全力与之抗衡。好在东山君曾跟他讲述过锻炼心神的方法,木兰又涉世不深,心志单纯,虽然难耐,还勉强能抵抗得住。

简东海的强大已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泰山怒涛之势,就源源不断地向木兰冲击而来,竟像是永无穷尽一般。他不动,木兰就完全看不透他的虚实。东山君所教的战斗决胜之道,要求她先搜集情报,知晓对方的优点缺点,定下对策之后,再实施攻击。但现在她对对手一无所知,这场仗可怎么打?

可是她若是主动攻击,则无法施展战斗决胜之道;若不攻击,则落于被动挨打的境地,迟早会被对方的气势摧垮。

这实是必败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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