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该怎么查，这着实是个问题。
杨辰独自坐在回廊底下。秋日的阳光早已褪去的灼热，照在身上暖暖的。此处是丽春殿外的回廊。回廊临着洛水而建，蜿蜒曲折足有一里多长。远眺可见江面浩渺，含莲亭、芙蓉亭、宜男亭三座亭楼如海上仙山，在缥缈的水雾中隐约可见。杨辰临水而坐，身后是雕梁画栋的宫殿，眼前是渺茫浩然的江水。可惜如此美景，她却没有丝毫兴致去欣赏一番。
昨夜她辗转反侧，总算想明白了一些事。首先，昨夜与上官婕妤密会之人的身份很容易确定。他曾称神皇陛下为“姑母”，神皇陛下只有两个侄子，魏王武承嗣已故，剩下的，就只有中书令武三思了；其次，从他的语气来判断，他和上官婕妤对于并州一案的内幕都不陌生，甚至很有可能和案子本身就有着某种联系。中书令武三思是朝中大员，不是杨辰一个小小的宫婢可以接近的。如此说来，最快捷也是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从上官婕妤入手。
可是该如何入手呢？总不能真的跑到婕妤面前直头对脸地问吧。眼下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要资历没资历要门路没门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先在这宫廷扎下根来。
她须得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计划。先谋活路，再谋其他。
“这不是杨公主的‘辰姐姐’么？”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杨辰一惊，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已站了三个人。说话的是义兴郡王李重俊，他身边是一袭骑装的安乐郡主和另一个她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李隆基也是一身直翻领胡服骑装，乌帽下的眉目愈发英朗。他望着她，深黑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光泽。
杨辰只怪自己刚才走神，竟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她急忙低身行礼，道：“奴杨辰，拜见郡王郡主。”
“起来吧，”李重俊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杨辰低眸，答道：“上官婕妤去奉驾了，奴没什么事，就四处转转。”
“哦，”李重俊点点头，道，“对了，你现在已经是观风殿的人了。”
他微笑，继续说道：“我们也正要过去，你要不要一起来？打马球，很好玩的。”
这郡王，倒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杨辰垂眸说道：“谢郡王。只是晚上就要回宫了，奴还要早些回去盯着他们收拾。”
李重俊微微叹了口气，道：“也是。上阳宫这么好，可惜不能久住。”
安乐郡主轻笑一声，道：“等你当了皇上，自然爱住哪儿就住哪儿。”
安乐郡主刚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震了一震。杨辰低头浅笑，这郡主的脾气真是没改，永远这么语出惊人。
李重俊看了李裹儿一眼，对杨辰说道：“你不去，那我们就走了。杨公主总是念叨你，你得了空去看看她吧。”
杨辰心头一暖，原来他刚才叫自己同去并非客套，而是为了让她和杨雪霁见面。这义兴郡王对杨公主还真是上心。
“是，奴记下了。”杨辰说。
“走吧。”
杨辰低头行礼，送三人离开。经过她面前时，安乐郡主忽然停住了脚步，说道：“你的诗作得不错。”
杨辰一怔，方才明白她说的是那日紫光亭中的事，低头说道：“那日多亏郡主出言相助，奴谢过郡主。”
“谢我倒不必，”李裹儿侧目睥睨，道，“你只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她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了。
欠她一个人情？杨辰冷冷一笑，郡主怕是已经忘了崇文馆里那血光一幕了吧。可她却忘不了。她就是这个脾气，别人的小恩小惠她不一定放在心上，可只要你曾犯我分毫，我必刻在心里一辈子。
杨辰微微抬起头，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忽然李隆基回过头来，一时间四目相对，杨辰一慌，急忙低下头去。隔了这么久，她的心竟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他一个回眸而跳动。杨辰深吸一口气，再抬头，他却已经转过身消失在回廊拐角之后了。
杨辰回到洞之堂的时候已是中午了。草草地用过饭，她便同众宫人一起忙着收拾行囊包裹。上官婕妤带了宝儿公公同去，因此现在所有带来的宫人都只能由杨辰一人指挥。于是安排着几人收敛，几人装箱，几人去调车，几人去扫房，忙忙慌慌就到了下午。上官婕妤回到洞之堂，即刻便登了车，往上阳宫正门前等待圣驾。
又是一个夕阳景。朱红色宫门开启，锦车华盖如来时一样，缓缓离去。
回到太初宫时，天已渐渐擦黑了。婕妤车架在观风殿大门前停下，合欢带领众宫人在门前相迎。待伺候着婕妤用过了夕食，沐浴就寝，杨辰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几点星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杨辰缓步走到窗前站定，抬头望月。这个中秋，她竟第一次抬起头看月亮。
明月挂在天边，那么白，那么圆。现在姨娘和允儿是否也在看着同一个月亮呢？明月千里寄相思，只愿你们一切安好，你们一定要等我。
第二日天还没亮，杨辰便被一个宫人唤醒，说是上官婕妤要她过去伺候。现在还不到五更天，廊子底下黑黢黢的一片。杨辰跟在宫人身后来到正殿，殿内灯烛高照，屏风之后，上官婉儿正在更衣。
她一袭圆领男装站在铜镜前，合欢正帮她系着襟前的扣子。杨辰在屏风前站定，低身拜道：“问婕妤安。”
“怎么这么晚？”上官婉儿淡淡说道。
杨辰不禁一怔。往常婕妤上朝都是合欢在伺候，从来没有传过自己，如何今日上来便这般质问？杨辰低头，只得说道：“奴……起晚了。”
上官婉儿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看着她。杨辰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从一旁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取下那双翅乌纱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戴在上官婉儿头上。上官婉儿又抬手正了正帽子，说道：
“走吧。”
合欢如往常般跟在上官婉儿身后，可上官婉儿却停了脚步，说道：“合欢，你留下，杨辰随我去。”说罢便大步走出了正殿。杨辰缓了一缓，方才明白婕妤这是让自己跟着去上朝。她急忙敛裙追上去，却在不经意间，对上合欢那微冷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