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待诏厅旁有一个小屋子，是专供侍奉的宫人太监们休憩的地方——屋子不大，四面坐榻上皆是随行而来的仆役宫人，杨辰便拣了个角落里坐下来。大周承袭唐制，每日一常朝，十日一中朝，每年元日一大朝。今日的朝会只是例行谒见，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朝会从五更天开始，至辰时结束。这期间，凡是谒见完毕的大臣都可先行退去，仆役房内的侍从们也是一个接一个离开。渐渐的，房内便只剩下了杨辰和另一个小太监。
“你是跟着谁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见房里没有别人了，小太监便张口问道。
杨辰抬眸一看，就见他眉清目秀的，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杨辰说道：“我是观风殿的。”
“哦，上官婕妤身边的，”小太监点点头，问道，“怎么不见合欢姐姐？”
杨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说道：“合欢她，没有跟来。”
小太监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是谁？”杨辰问。
小太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奴叫应儿，是中书令府上的。”
中书令？他是武三思的侍从？
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中书令武三思，进殿谒见。”
小太监站起身，说道：“我们大人进去了，我得去外面候着。明日你还来吗？”。
杨辰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来的吧。”
“那咱们明天见。”小太监一笑，推门走出了房间。
辰时前后，早朝结束。杨辰在廊子底下候着上官婉儿，默默跟在她身后。过了丹凤门，上官婉儿却没有回观风殿，而是往另一侧的小花园走去。
已是秋日，园内草木显出浓重的墨绿色。上官婉儿将其与宫人都屏退在外，只带着杨辰沿着小径缓步走着。绕过一处假山石，对面小丘上赫然一个八宝亭。亭子四面遮着垂纱，隐约可见一人坐于亭中。
亭子底下亦有一女子侍立。听到声音，女子抬起头，清明的眉目映入杨辰眼中，竟是宋雨晴。
宋雨晴上前，对着上官婉儿低身行了一礼，道：“拜见上官婕妤。”
上官婉儿点点头：“起来吧。”她回身对杨辰说道：“你且在这儿等我。”
“是。”
上官婉儿缓步往亭子里走去。
待她的身影走远了，杨辰在一把拉住宋雨晴，说道：“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宋雨晴一笑，道：“我随褚先生来的。”
“那亭子里的，是褚先生？”杨辰抬头望去，就见上官婉儿正打起纱幔，缓步走入亭中。
石桌上摆着一壶清水，两只瓷杯。褚先生往另一只杯内蓄满水，说道：“我估算着你也该来了。”
“今日下朝晚了些。”上官婉儿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褚先生透过薄纱，望了亭下的女子一眼，说道：“你怎么还带着她？她可是武三思的人啊。”
上官婉儿微笑，摇了摇头，说道：“她不是。”
“哦？”褚先生蹙眉，“你如何这么肯定？”
“凭我对武三思的了解。”上官婉儿悠悠喝了一口水，道，“那个草包，阿谀奉承的功夫还可以，可排兵布阵，他却没有这个才思，能埋下这么一步棋。”
“婕妤忘了，他背后还有个崔湜啊，”褚先生说道，“从这几日的接触来看，那崔湜绝非等闲之辈。婕妤可要多加小心啊。”
上官婉儿含笑说道：“他就更不可能了。”
她放下杯子，缓缓说道：“先生不妨想想崔湜和杨辰在您房门前相遇的那一幕。以崔湜的行事，必会将一切事先安排妥当，又怎么会欲盖弥彰，惹人怀疑？这一次上阳宫之行，崔湜几番轻薄于她，大概当日紫光亭内帮她说话，也是为了这丫头的色相吧。终究是咱们多想了。”
“是么？”褚先生微微蹙眉，说道，“既然如此，婕妤不如将这丫头送给崔舍人，岂不是卖了个大人情？”
上官婉儿轻声一笑，道：“先生君子之风，有恩必报。可崔湜是小人，卖他人情，他不一定记得我的好。”
“那婕妤打算怎么办？”褚先生问道。
上官婉儿垂下双眸，淡淡说道：“上阳宫之行，崔湜几番轻薄于她，都是当着我的面。他以为如此就能帮这丫头洗清嫌疑，殊不知矫枉过正，反倒暴露了他的心思。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这么谋划，我看他对这丫头，怕是已经动了真心了。”
“哦？”褚先生眉头微蹙，“崔湜可是朝中要臣啊。再说，他风流之名满朝皆知，真会对这一个小小宫婢动心？”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以他的聪明，竟会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所以，我要将杨辰留在身边，以牵制崔湜。”
上官婉儿沉声说道：“武三思那个草包能当上宰相，除了他武家血统的支撑，崔湜才是真正的核心力量。如果这力量能为我所用，在朝中培植我自己的势力，那该多好。”
韦良娣、武三思、太平公主，三股势力将她夹在中间，竟是动也动不得。她已经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武三思政变夺权的计划正步步进行着，她一定要在变天之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褚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了。”
上官婉儿侧头看她，微微一笑，道：“还好有先生陪着我念叨念叨，我这心里还能好受点。”
褚先生点点头，又问道：“那合欢呢？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婉儿双目微眯，道：“那个丫头，我忍她够久了。眼下我已经上了武三思的船，太平公主那边，也该有个了结了。”
“这样好吗？”。褚先生问道，“中书令，可信吗？”。
上官婉儿说道：“我自然不会断了自己的后路。太平公主、韦良娣、武三思，这三拨人，哪一边都得罪不得。可是眼下武三思已经和韦氏合力，二对一的局面，自然是韦良娣那边胜算更大些。如今我既然要帮武三思他们谋事，就不能让太平公主的耳目困住了我的手脚。”
褚先生点点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有想好，”上官婉儿双目微眯，透过垂花纱幔望向小山丘下那女子的背影，缓缓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