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烟尘里物是人非
日暮沙漠垂,战声烟尘里。我独坐在矮瓦房上,看院子里篝火缭绕,远方萧萧荒凉,可惜学不来王维的诗情画意,摩挲着手里缴获而来的鞭子,首一场战役虽告胜,但难免会多想,征战之路将会有多长……“阿洛小兄弟?”
有人唤我,是那汉子,见我愣愣地坐在瓦房上,也爬上来。
“……就叫阿洛吧,喊起来也方便。大哥,您如何称呼?”
“郭氏,单字骁。”……郭骁,听起来就是个英雄的名字。望了一眼他,满脸胡茬,头发杂乱,却难掩眼中的光芒,风霜所磨练出的骁勇善战不是说埋没就能埋没的。可他为何会沦落至此?“你好像很喜欢这鞭子?”见我下意识一直把玩着,他道,“藤蔓皮所作的藤鞭素以韧劲著名,灵活性强,适合你这样的小兄弟用。”
连个兵器都能分析得如此透彻,我赶忙抱拳道,“郭大哥,阿洛在此就不行跪拜的虚礼了,既然您肯叫我一声小兄弟,我早将您视作我大哥,只是,我好奇的是大哥刚才身手,想来不是普通人吧?”
“何来普通不普通,也就是墨国脚下的一个小兵。”难怪,刚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者的身份,以及做土家伙的身手是如此熟练。
我念念不忘他手下那土家伙的厉害,又絮絮叨叨起来,他豪迈爽朗地一笑,拿了段绳子和两块石头,一步一步地教我打结的方式,“这个家伙的原形是铁流星,条件好一点,就用铁链代替绳子,两头焊住两个大铁球,那样抛出去杀伤力比较厉害。”
学着他水手结的打法,我做出一个来,瞄准远方的枯树抛去,两头的重量使绳子在空中旋转,产生出更大的力道。旋转的过程中没想到出现技术失误,另一头没有系稳,石头从结里飞出去,铁流星偏离了方向,有些气馁。
汉子却称赞起来,给了我很大的鼓励,“阿洛,今天没有你,我一人也无法和训练有素的一个伍正面对抗。”
“伍?”我一脸疑惑,他见此,料想我对此概念微乎其微,开始耐心地细细讲述墨国军队的编排制度——
军中编制,天下大同,步兵上,五人为一伍,二十五人为一两,由“两司马”指挥,在此并不是指两个司马,还是官职就叫做“两司马”;百人为一卒,由“卒长”指挥;五个卒编为旅,即五百人为一旅,由“旅帅”指挥;两千五百人是一师,由“师帅”指挥;进而五个师编为“军”,人数在一万两千五百人左右,有“军将”指挥。这以五进制的概念,不论是墨国还是其他各国,除了某些细节处基本是一样的。
骑兵与步兵接近,不同的是,骑兵中还有另一类分类,就是兽兵,以马面(马面兽)为例,五只马面兽为“伍”,五伍为“队”,即二十五只马面兽;五队为“阵”,即一百二十五只。禁军下可以编制二十队为“将”,这是地方军所不被允许的。若是仁兽,五只有战斗力的仁兽基本可以抵上一旅了。
一旅……一旅多少人来着,唔,五百人……哎,好庞大的概念,加上大量的数字听得我含糊,晕头转向。好奇心转而移至在正为我滔滔不绝讲课的郭大哥的身上,“郭大哥,您别谦虚了,这么庞大的概念,讲述得如此井井有条,您呀,肯定不是什么小兵!”
他豁然一笑,不可置否,问我,“可知青城的四大家族?”
能不知吗?
“那可知水佳胤大将军?”
“……水……倒是知道,将军吗?”。这么说起来我只知道个“水延”。
他告诉我道,他师父正是大将军水佳胤,廿十岁就跟着先皇三番平定边疆之乱,而立之年已坐拥禁卫军最高统帅,是先皇手下不可多得的英雄好汉,那时郭大哥就跟在他后面打仗,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水佳胤很多次虔心教诲也算是小有名声,如此下来水佳胤已将他视如己出。同时郭大哥也一直视他为自己的父亲。
但可惜的是,郭大哥并非“水”姓家族,做到旅帅后就不能再往上提拔了。没想到先皇倒不在意,几次战役下来,看他也是个人才,便破格升为师帅,同时统领一个阵的兽兵。对于异姓而言,这是承蒙了不可能会得到的恩惠,不仅如此,先皇还以此鼓励更多将士发奋努力,只要有才干,便是英雄好汉。
这么说来,能同时受这两人恩惠着实有幸。念想至此,还要感怀的是先皇也没有我刚开始想象的碌碌无为。
郭大哥一声长叹,“此生何德何能,可以受两位恩人的赏识,我曾经立誓,绝对不辜负不背叛他们,可悲啊可悲……”
不久之后,水佳胤大将军的野性慢慢地庞涨起来,在几次宴会上都没有给先皇好脸色看,先皇起初觉得兄弟一场那么多年也算是知己知彼,就未在意什么,可次数多了终究还是察觉到并不想察觉到的东西。一次征战凯旋,水佳胤携带五万弟兄并没有及时回来,而是在居庸关处徘徊了三天三夜。
这样的举动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那一次征战,我因伤没有参加。”
“所以才会有后面的故事?”我这一问换来郭大哥的一声痛惜。
那日夜里,先皇宣他连夜进青冥宫,为的就是商讨水佳胤将军的叛变。残烛摇曳,寒风乍起,先皇打发掉所有的宫女侍从疲惫地坐在龙椅上,一手撑着自己,斜坐着,语重心长地问着他,“吾该下多大的狠心?才能判下他的罪?”
念在并肩作战那么多年下来的出生入死,先皇怎么说都不愿带兵出战,讨伐水佳胤。要知道,一旦打着天子旗号出战讨伐,无论胜负,水佳胤将军定会留下叛国逆天的千古骂名。最后在万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个保全其名的下下策,借由水佳胤的亲信郭骁,毒杀水佳胤。
郭骁自己也没有想到,此生最没齿难忘的两大恩人竟走到如此田地,让他更是无可奈何,也只有无可奈何!为了不让墨朝子民卷入战火,他还是决定站在先皇这一边。之后,郭骁连夜带领一小支兵马,暗自出关,名义上投靠水佳胤,实则是下毒,为的是奉命将整支部队带回朝廷。
先皇制造出水佳胤病故的原由,因而滞留在关外的假象。最后以护国英雄的谥号追封水佳胤,并以诏书宣告天下水家的伟德。
到此,故事并没有结束。
“有些事,一旦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开始,你只能一步一步看着错下去,却回天乏术啊!”郭骁告诉我说,投毒那晚,他念在师徒将兵的情分,于是并没有彻底毒死水佳胤,而是留了一点剂量。之后,水佳胤被皇上的亲弟弟峰庆王救起,就是当今的峰皇。
毒药的作用下,水佳胤半边的脸全是黑色,毁容使得他即使是先皇见了也难以辨别出,这个原因下,他依旧隐名埋姓躲在军队里,并且抛光养晦。
同时,曾经和先皇的情谊也因那杯毒酒荡然无存了,说明白了只有仇恨。
政变的前一夜,水佳胤将军带着兵符找他,要他还债,迫不得已之下,郭骁成了里应外合的叛徒,配合着自己的恩人去杀掉另一个恩人,最后还仍由他们将先皇的头颅悬挂在青城之上七天七夜。
说到这里,一阵夜风呼啸而起,卷着黄沙,掠过。
“毕竟受毒药侵蚀,水佳胤大将军在政变后没多久就逝世了。我便告老还乡,只是心中背负的这件事让我如何有脸面再见父老乡亲,所以……”
“所以就浪迹天涯?”我接了一句,忽然想起有人说过,人人背后有一把刀。郭骁最大的悲哀,是他根本无法左右事态的发展,眼见着一步步,朝着最不愿看到的地方发生下去,也成了他作为一个将士的痛处。
“如果有机会,你还会重回沙场吗?”。
“英雄何所求?”他反问,我自知。见我不作答,他憨厚地笑了笑,“何况我还不是英雄……也不知怎么的,今天会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让小兄弟见笑了。”
明明是最伤心的过往,又是何来的见笑?不知怎的,我想到小瑶,心抽得紧,有些难过,我背负的也是人命,是被我亲手亲口害死的人命,“我也想上沙场。”
被我这兀自冒出来的一句,吃了一惊,他用打量的眼神望我。我不顾他疑惑的神情,接着往下说,“来到这蛮荒之地,就是因为想去找水延的军队,想……参军。”
“阿洛,那你可有什么关于军队的线索?”
“没有……本来就不知道,结果苍鹰还被你们吃了!只能从地上找了!可怜我家大鸟……”想到这个,多少还是有点愤愤然。
他见我嘟嘴的样子,大笑道,“你这瘦瘦弱弱的模样,还有娘儿们的胭脂气,怎么参军?再说了,要不是那山娃子要死了,谁会动你的苍鹰?还赖上了不是!”
“不管,要不我带着院子里的老弱病残杀出去?……哦,做个娘子军也不错啊,你老大,我副手。”开了句玩笑,怎么说也得对苍鹰的牺牲有一些回报啊。
“得了,再有苍鹰飞来,我给你逮一只不就得了!”他搪塞道。
有了这不靠谱的承诺,加上半宿的故事,心满意足地去睡了。回到里屋,孩子妇人早已睡下,我和郭骁大哥,就着门口躺下,盖着块破布被子,风挤过门缝就在耳边呼啸高歌。
脑袋被风灌着,我也愈发清醒了起来。确实,只知道西南方向有起义兵,他临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可只言片语算什么线索?如今我的苍鹰也被炖了,刚才那四只敌人的飞骑也被阉了作为往后的粮食,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究竟该怎么做啊,小瑶,你还活在我身边的话该多好。
……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