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无忧 第十二章 倦燕归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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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永福宫里一片萧瑟,奴才们仿佛都变得不爱说话了,木然的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儿,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即使是平日里狐假虎威的春梅也小心的夹起尾巴,闭上了尊口。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她仍然心有余悸,腿肚子忍不住打颤。

昨夜,丹贵妃听了惜燕所说,立刻派人将魏翀抓了过来,那魏翀听到冬雪的死讯,只疯了一般喊道:“贵妃娘娘饶命啊!奴才真的没有杀人啊。”

可是丹贵妃只是嘬着杯里的茶,冷声说道:“给我打。”

魏翀连滚带爬的抱住惜燕的脚,嘶喊道:“惜燕姐姐,冬雪不是我害死的,我给她的真的只是堕胎的药……”

还不等他说完,惜燕已经狠狠的掴在了他的脸上,颤声说道:“你、你这个畜生!”

丹贵妃仍是双眼低垂,声音却寒得似冰:“没听见麽,我说打。”

魏翀满脸绝望,眼中闪过狠色,大声叫道:“薛宸丹!你这个毒妇,你难道忘了你让我在马场上做的……”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满嘴的牙已和着血喷了出来,接着就是一整夜的惨叫。那血浸入他身下的毯子当真是殷浓无比,叫人不忍卒睹。

春梅想起男人那双血色殷殷的眼睛来,只觉浑身一激灵,猛的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昨晚的事。毕竟,在这个皇宫里,死一个侍卫和一只蚂蚁并没有多少区别……

此时在永福宫的侧殿里,惜燕正端着给云寒熬好的药,漫然搅着,眼睛望向天边云卷云舒,心头不禁一阵酸涩,眼眶微红,又要掉下泪来。

此时只听床上的孩子脆声问道:“乳娘,怎么不见冬雪姑姑呢?”

惜燕听到冬雪的名字,心中愈发痛楚,低声说道:“世子,冬雪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孩子似是有些伤心,喃喃说道:“哦,那我以后就见不到她了。”

惜燕不愿多言,端起药碗凑到孩子嘴边,哄道:“世子,药已经不烫了,快喝了吧。”

不料孩子却突然大声哭闹起来:“不要!我不要你,我要母妃,我不要你做我的母妃!我不喜欢叫你娘娘,你走开!”

药碗顿时落地,“啪”的一声应声而碎,惜燕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孩子,而刚才还哭闹不停的孩子突然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怪异,哪里像是那个平日只知道玩琉璃珠的世子!只听他凑在惜燕耳边轻声说道:“乳娘,这药还是不喝的好,你看冬雪姑姑,不就是喝错了药才死的么,你说是不是?”

惜燕面色惨白,睁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孩子,只觉他浑身冒着邪气,令人害怕,而云寒却接着说道:“惜燕姑姑,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啊,我母妃说不定正等着你说话呢。”

惜燕忽然想起刚才孩子的反常举动,心中警铃大作,哪里还有心思应对,忙起身奔出了侧殿,见到当值的春梅,急忙问道:“刚才娘娘来过了麽?”

春梅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忙应道:“贵妃娘娘刚才说是找你有事,奴婢就说你去给世子送药了。”

惜燕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昏倒,春梅见状立刻扶了她,疾声问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惜燕推开春梅,踉踉跄跄地走到大殿外,正要进去,却被小六子拦住:“贵妃娘娘身子不爽,谁也不想见,姑姑请回。”

惜燕此时哪能不明白,丹贵妃爱楚皇甚深,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她俩一向亲如姊妹,若是疑心起来,只会愈加心寒。昔年旧事历历在目,顿时让她如置火窟,心头难安,几次三番的跪求请见,却仍是无果,她暗叹一声,自知薛宸丹一向是极烈的性子,若是现在拂她的意,定然是越说越糟,只得待她静一静,再去解释清楚,这么想着便先回了自己的寝房。

薛宸丹听着殿外远去的脚步声,只觉心头那根利刺又在隐隐作痛,无数的毒藤从心底冒出来,挣扎着爬上她的心口,越缠越紧,猜疑、失望、痛苦、愤怒全都在一瞬间冲上她的头顶,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愤然打翻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杂乱的声响顿时引得奴才们慌忙而至,乌压压跪了一地,却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大太监王喜一溜小跑进到殿内,侧目看向丹贵妃不渝的脸色,扬起手臂轻轻一挥,摒退了一众奴才,小心问道:“贵妃娘娘…?”

薛宸丹掩下心中的不快,冷声说道:“王喜,惜燕入宫多年,侍候主子尽心尽力,即日起搬离下人房,特准独自居住小掖居,你亲自督办这件事,定要给我办的妥妥帖帖。”

小掖居位于冷宫西侧,地处偏僻,是为一些不愿出宫的老嬷嬷和年老无依的宫女所设,居设虽然舒适,却是十分冷清。王喜入宫多年,心思剔透,早已揣摩出主子的意思,躬身应道:“是,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夜色下的马场寂静无声,云烨在马厩边仔细查看,他轻手轻脚的靠近马厩,目光落在了一匹黑色小马身上,马儿毛色黑亮,浑身无一丝杂色,戒备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云烨,前蹄刨地,低声的嘶叫着,云烨神色一凛,快速的自怀中模出一小块糖果讨好的凑到马儿的嘴边,马儿双耳微动,瞪着眼睛看了看云烨,试探的嗅了嗅他手中的东西,瞬间伸出舌头卷起云烨手心的糖果送进了嘴中,不住的舌忝着他的掌心,云烨微微一笑,将纸包中的糖果和糕点全数喂给了小马,果然发现马儿卸下了防备的神色,他轻身上前,捋了捋小马颈上的鬃毛,马儿鼻中温顺的喷着白气,眼中尽是善意,他这才小心的牵起马儿朝后山走去,后山地势复杂,其中树木也多以简单的阵势栽种,云烨每走一段,就用红绳系在树上以作标记,不久之后果然见一处平地正适合练马,他亲昵的凑在小马的耳边,轻声说道:“马儿,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找你,好不好?”

马儿好似听懂了云烨的话,头颈轻摇,前蹄轻轻的刨着地,得得的踏起步来。

“哈哈,好马儿,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云烨稍稍沉思,笑道:“叫‘绝影’如何?你喜欢麽?”

马儿歪着脑袋,顿时凑过头颈轻蹭他的脸颊,低声的打着喷。云烨朗声一笑,利落的跨上马背,长喝一声,御起马儿在这后山肆意奔驰起来……

春光明媚,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永福宫又是一派热闹,奴才们永远是健忘的,皇宫里只不过又多了一件供人消遣的轶闻,冬雪死了,毕竟还是好处多些……

王喜弓着身子候在殿内,阳光透过满室萦绕的香烟照在薛宸丹猩红的裙幅上,艳丽的牡丹用上好的红丝织绣,在日光下泛着迫人的光泽,仿佛要滴出血来。她看着桌上一张张散着梅香的纸笺,忽然低低的笑起来:“江南旧事休重省。遍天涯寻消问息,断鸿难倩。月满西楼凭阑久,依旧未见轩郎。只又恐、瓶沉金井。玉辇不来银烛暗,枉教人、立尽梧桐影。谁伴吾,对鸾镜……未见轩郎,哈哈哈,好一个轩郎……”

眼角的泪划过脸颊,滴在胸前,形成一道清澈的泪痕,暖风入闱,吹起张张轻薄的纸笺,像是秋日里脆薄的落叶,悠悠的散在地上,只见上面字迹均用彦体所书,小巧洒月兑,清秀飞扬,别有一番韵味。薛宸丹素手轻扬,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清冷。

“王喜,把这些东西都捡起来,好生收着,殿里的香炉全都换掉。”

“是。”

惜燕这几日求见丹贵妃,均被拒之门外,搬去小掖居已有两日,她心中焦急,坐卧难安,今日又来到了殿门外求见,谁料喜公公不过片刻便传话让她进去,惜燕迫不及待的进到殿内,却见丹贵妃就坐在内室的地毯上,梳着少女时常梳的发髻,脸上尤带着淡淡的笑意,手中持一只白瓷青花的酒壶,正欢喜的看着她。

一时间千回百转,惜燕凄然一笑,也盘了腿静静的坐在地上,轻声问道:

“娘娘有什么高兴的事麽?”

薛宸丹眼中笑意更浓,亲自倒了两杯酒,语调中带着罕有的轻盈:“兰双,你还记得麽,咱们小的时候,你喜欢我大哥薛錆,我总说你‘他有什么好,一身的蛮力,又黑又傻,还不解风情’,你那时候总是笑着不说话。后来我也觉得姐姐傻,嫁给皇帝,整日的为一个人等到红颜老去,到死了得一个孝闲之名又有什么用。再后来我进了宫,见了懿轩,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选,我这辈子都注定在这高墙之内跟无数的女人争一个丈夫,我也觉得自己傻,可是看见他对我笑,听着他的声音我又宁愿就这么傻下去…兰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争他?”

惜燕看着桌上的纸笺和一包包混着麝香的熏香,突然觉得一股悲凉从心底涌出,心头有一丝丝的苦缠上来,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竹与她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打秋千,阿竹坐在秋千上,高高的荡起,她仰面看见头顶那盛放的灼灼花枝,仿佛是最绚烂的晚霞,轻风柔柔吹来,数不清的花瓣纷纷跌下,落在阿竹的发间衣上,像是一场绚烂绮丽的花雨,阿竹的声音脆极了,笑起来就像春日里的鸟鸣,她看着看着,也咯咯的笑出声来,就着暖风将阿竹推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她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像过去的十七年那样,十七年无微不至的呵爱,十七年锦衣玉食的人生,可是没有了,再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壁垒轰然倒塌,幼妹呜咽的抽泣像一把无情的利刃,将那些虚妄的往事生生从她的生命中割裂出去,化作一幕幕缥缈的烟罗,消散在午夜漆黑的梦境里,梦醒了,人总是要活下去…这么多年,她的父母,她的亲人,还有她的丈夫,儿子,怕是早就已经化作了一堆苍凉的白骨,连阿竹也已撇下她去了,如今,她这一生最后的一丝念想也如那微微跳动的火苗,猝然熄灭,她突然觉得彻骨的冷,这世上竟已剩下她独自一个了…惜燕的眼中陡然失了光华,她轻轻的笑,仿佛一只泥塑的木偶,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柔声说道:

“丹儿,你今日是来送我上路的麽?”

薛宸丹微微一愣,这一声丹儿霎时间将她拉回到二十年前,也是这般的轻柔的语调,也是这般亲昵的称呼,一身湖蓝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像是一株纤柔的兰草,迎风轻笑,脆生生的叫着:“丹儿,丹儿,我们来斗草,谁输了就来荡秋千。”

“丹儿,你大哥今日还在武房耍刀麽?”

“丹儿,丹儿,我今日刚从女乃娘那里学了安绣,你看这帕子上的蝶儿好看麽?明日你行笄礼,我今晚一定将你的名字绣上去…”

“丹儿,丹儿……”

这一声声的轻呼如同春月冻土下拱出的绿芽,带着融融的暖意,她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惜燕梦魇般的呢喃声在耳边响起:“丹儿,你今日穿的是素白暗花长裙,头上别着白梅,还带了菊花酒…看来真的是要给我送行了……”

惜燕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她恍惚觉得那不是在看她。薛宸丹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猝然消失,一双沉静的凤目默默的注视着惜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像细细的丝草从心底拱上来,她下意识的压抑着,那些尘封了很多很多年的东西像是呼啸的海浪,排山倒海的涌上来,她湿腻的手指几乎要从那小小的酒杯上滑开……可是她终究是将那杯酒亲自捧到了惜燕的眼前,上好的菊花酒散着阵阵清冽甘醇的幽香,盛在蓝瑞青釉的瓷杯子里,仿佛是一朵最娇艳的花儿。

惜燕望着她的眼睛,含着无尽的悲苦:“娘娘,以后兰双不能相伴,你多保重。”

仿佛是极为短促的一瞬,她陡然觉得指间一空,微屈的指尖停在半空,像是极为留恋那一缕即将散去的酒香。有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可是只是一闪,让她抓不到尾巴。她只来得及低呼一声“不”。可是惜燕喉间的滚动霎时间让她失了言语。

惜燕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倚在窗棂上,望向天边的云霞,她又想起那片丹云流霞般的花海,空茫无神的眼睛仿佛燃着两团阴柔的小火苗,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眷恋勾画了无数次的脸来,她忽然觉得死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那遥远的天际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有她锦绣如梦的半生,还有她心底最美好的情愫…柔软的黑暗包围上来,如同甜美甘醇的梦境,温存的将她包围,暗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落在脚边素色的裙幅上,晕染出一片片血色的梅花,点点滴滴蘸满凄凉的悲戚……

这一日,永福宫里的宫女惜燕暴毙而亡,死因不明,楚皇忧心丹贵妃伤心过度,不仅赏赐了永福宫大批的珍宝器物,还特地将蜀地进贡的安神香赏给了丹贵妃,可谓恩宠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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