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到沐府,阿沅竟策马奔了出来,门前昏暗的灯光下,洪熙正焦急的踱着步,见了沐雁声,急忙冲上前来,面色极是难看。
“四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府里出事了!”
沐雁声眉头微皱,沉声说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慌慌张张的。”
“是二少爷、二少爷遇刺了!”
沐雁声显然是吃了一惊,当先走在前头,边走边说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洪熙紧随其后,沉声说道:“二少爷倒是没受伤…只是…”
沐雁声眉梢一挑,顿时有些不耐的说道:“你这个管事是越来越会当了。”
洪熙脸色微变,倾身向前,垂头说道:“是舒儿姑娘…夜八失手打伤了她,二少爷生了大气,刚派了阿沅去请春荣堂的丰先生。”
沐雁声陡然停了脚步,眸光闪动,有凌厉的锋芒在里面来回碰撞。
“舒儿…是两年前的那个女奴?”
洪熙有些无奈,说道:“是啊,没想到两年前二少爷竟背着老爷放了她,让别人做了替死鬼,可她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又来刺杀二少爷,这次……哎”
沐雁声面色不变,淡淡说道:“二哥的私事我不便多问,还是先回紫檀院吧。”
“是。”洪熙沉声回答,见沐雁声渐渐走远,忽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上前去,说道:“少爷,上个月府中的账目奴才已放在了书房里。”洪熙语气一顿,有些为难的继续说道:“包括浮香院那里的…”
“嗯,我知道了。”
无忧跟在沐雁声身后,心头一惊,有些狐疑的看向前方少年的身影,有谁会想到,偌大的沐府,真正掌管账目的会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四少爷呢。
无忧穿着碧色碎花绣鞋,底子虽然轻软舒适,此刻走在巽园前的青石小路上,却有些咯脚。
月色如水穿过园子里的繁茂花枝,洒下满地的清霜,大约由于花影随风游移,影影栋栋,竟似有无数水藻飘来荡去,于这静谧之中,亦有暗香浮动,醉人心神。
无忧身子一顿,忽然觉得有一阵异样的香气混在这诸多花香中,显得别样神秘。
沐雁声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处,无忧上前几步,穿过几丛开得正盛的百灵草,眼前豁然开朗。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花开花落一样能让人震撼,大朵大朵的昙花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没有多余的色彩,只是一径的雪白,隔着蒙蒙的月色,像是陇着极淡的一层幽光,这样累累垂垂的开满整面花壁,如此繁花似锦,却也只是刹那芳华,不过片刻,已落下了满地的残瓣。
沐雁声安静的站在这一株巨大的昙花旁,心中不由冷笑。萧承钰这个暗卫统领还真是费尽心思,昭皇何其有幸,竟能找到如此城府深沉的臣属。
耳边渐渐有嘈杂的吵闹声传来,沐雁声转首望去,东苑,今夜怕是要有一场好戏了。他心头有一瞬的畅快淋漓,可是很快又无声的隐没在沉沉的无望中。
有尖锐的绞痛自心口传来,沐雁声神色陡然一变,强忍疼痛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羽儿…把马车…驾过来,回…紫檀院…”
无忧见他紧紧抓住胸前衣料,脸上隐隐有冷汗渗出,忽然想起沐雁声今日出去竟误了喝宁心茶的时辰。
她收拾心绪,将马车从巽园门前赶过来,小心的扶了沐雁声到车上,驾起马车直穿路途平稳的枫林苑,直奔紫檀院而去。
好在这次绞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疼过一阵,沐雁声已缓了过来,除了身子稍有些虚弱,倒并无什么大碍。
回到紫檀院喝了宁心茶,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小睡一会过后,亥时已过,无忧剪过灯蕊,捧了灯架到桌上,果然亮堂了许多。
沐雁声坐在桌前,柔和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掩去几分苍白,神色竟是少有的宁静。
房间里很静,唯有手下墨锭磨在砚上的碌碌声响。
“少爷,该喝宁心茶了。”
门外传来遐思的声音,沐雁声笔锋微顿,不禁皱起眉头。
“进来吧。”
遐思妆容精致,微凉的天气却穿着轻薄的纱衣,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无忧,移步到沐雁声桌前,柔声说道:“少爷,这是方才丰先生又新配的方子,加了一味药,临走前嘱咐今晚要多喝一次。”
沐雁声并未抬头,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账目,淡淡说道:“嗯,放下吧。”
遐思眼中痛楚一闪而过,低头应了是,转身便出了房门。
沐雁声审过账目,药已冷了,他最忌冷食,并没有喝药就睡下了。
无忧照常伏在卧房外的小榻上守夜,隔着重重纱帐,不远的距离却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榻上是新制的缎面棉被,盖在身上十分起暖,无忧裹起被子,倚着身后的软枕上,心中有些烦闷。
虽然已经是四月了,可是夜间还是有些凉,室外的气温根本达不到昙花开放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巽园里的那些灯笼来,还有那些松软的泥土,除非是有人故意将昙花周围的温度改变,才让它提前开放。
沐容素来喜欢夜间去巽园看韦陀,又在今夜遇刺,的确太巧合了点。无忧心绪烦乱,不由皱起了眉头,看来还是早点离开这里的好……
然而无忧不知道的是,近来的巧事远远不止这一桩。就在半个月前,昭皇忽然擢升沐容为理政堂辅政,命卫之安接手帝都镇军使一职,着实来得突然,理政堂有褚怀忠坐镇,辅政本就是虚职,昭皇明升暗降,显然是要削弱沐氏一族的势力。
现下芔关危在旦夕,沐篪父子退守玉焓关,沐容几次三番进宫请命,昭皇都以他重伤未愈之由推月兑。昭国朝中并不乏能征善战的武将,昭皇却在如此重要的关节临授褚英宗为总兵。
这个仅仅跟随沐篪在灵石之战中当过副将的世族子弟,除了身后有一个无比显赫的褚氏门阀,半分的军功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满朝大臣竟无一人反对,一向明争暗斗各大氏族在这件事上难得达成共识,唯有贺兰氏族长贺兰瑾多次面奏昭皇,昭皇一向顾忌贺兰氏在北疆的势力,最终任命出身点将堂的贺兰霄为少将随军出征,方才堵住了贺兰氏的嘴。
这样一场攸关大局的战争反倒像是各大家族重新分配利益的一场角逐,沐氏一族内忧外患,一张巨大的网,早已布在了这个百年世族的上空……
因着沐雁声畏寒,所以房中的地龙还没有停,无忧身上一阵燥热,抖开被子,芨了鞋子走到小桌旁,灌了一口冷茶。
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自窗口幽幽传来,迷香,无忧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闭了气,软倒在小桌上。
因为担心沐雁声夜间犯病,所以有人守夜之时大门总是不上锁的,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有极轻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外的微凉的空气顿时夹杂着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衣料摩擦着地上的熊皮毯子,发出轻微顺滑的声音,看来来人所穿的衣料十分轻薄,脚步越来越近,无忧微微皱鼻,顿时有一阵极淡的苦涩气息盈进鼻腔,总此种种,答案呼之欲出。无忧在心头迅速的盘算了一下,唇边划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身子顿时放松下来。
兜头一口麻袋罩下,无忧瞬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她睁开双眼,眸光狡黠,身子顿时向下沉了几分,身下的人果然走的慢了些,一路气喘吁吁颠簸而行,半盏茶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又是一声开门的声音,耳边传来略微沉重的脚步声。
无忧只觉浑身一轻,便被重重摔在了冷硬的木板上。
“这小贱人可真沉!那个畜生没醒吧。”
“思姑娘放心,我可是让威儿从红云巷找来的迷香,没个一时半刻的他醒不了,四少爷喝药了麽?”
遐思面颊微红,低声说道:“我、我亥时三刻的时候给端过去的…”
陆大娘顿时眯起眼睛,笑道:“思姑娘别担心,还有一会才起效呢。”
遐思微微一愣,突然有些迟疑起来:“可、可她毕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麽…不如将她就这样丢出去,任她自生自灭…”
陆大娘冷哼一声,说道“姑娘这时候可别心软,只有让季怀收拾了这个小贱人,四少爷才会想起姑娘的好……好了,你快去看着四少爷,这个小贱人就交给我了。”
“嗯…”
无忧身上的麻袋陡然被大力扯去,陆大娘看着眼前雪玉可爱的孩子,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小贱人,我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像那个哑巴那样看我,真是一窝的贱胚子,一个给老东西压了床,一个还这么小就急着上了男人的床,啧啧,不愧是一家人…”
正在此时,刚刚还昏迷不醒的孩子却突然睁开双眼,妇人还来不及惊叫,“咔嚓”一声已被卸掉了下巴,她惊恐的大睁着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孩子冷冷一笑,眸光森寒,手起刀落间已巧妙的挑断了妇人的手筋,妇人顿时倒在床板上,双臂止不住的抽搐,无忧面色不变,手中刀片迅速滑向妇人脚后,鲜血喷溅而出,陆大娘双目血红,喉咙里不断的发出绝望的喀喀声,却再也无法喊出半个清晰的字眼。
“嘭”的一声沉响,妇人终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硕大的身子抖得好似筛糠。
“你想求我放过你麽?”孩子的声音很低,她微微的俯着身子,冷冽的眸光像是一柄淬闪寒光的刀锋,剖开这具肮脏的皮囊,仿佛要刺入惊骇颤抖的心房。
“小桃没有求过你麽?馥儿没有求过你麽?还有真儿……”那个雨夜,舒真儿狼藉的尸体像是刀子般剜着她的心肺。
无忧缓缓的站起身子,冷冷的睥睨着床榻上的妇人,轻声说道:“她的手脚被绑住了,我就挑断你的手脚,她叫不出声,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我要你一一品尝其中滋味…到死方休…”
妇人的瞳孔猛然收缩,拼尽全力扭动着身子朝门口爬去,身后鲜血淋漓,红的刺眼,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臂去拍响近在咫尺的房门。身后孩子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脆的童音此刻听来竟是无比诡异。
“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麽…不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和季怀背着四少爷偷卖府中钦赐的宝贝,分赃不均,怎会有人深究…”孩子眼中寒芒闪动,蹲子,轻声说道:“你害了府中那么多的女奴,到了那边,想来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