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碧天如水月如眉。
这厢孙一海在门外轻叩房门,那厢酆迟旋即轻盈跃上房梁,屏气凝神。
好俊的身手!轻盈到,全然没有振袖的猎猎声响。
这年纪,轻功能练到这份上,看来他这第一杀手的名声不是白捡来的。
陆浅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推开房门,递给孙一海一个“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的眼神后,二人什么也没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酆迟也与他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紧随其后。
在御花园里东拐西拐,躲开巡查的士兵。整整一个时辰才来到皇宫的一个小角门,出了这个小角门,就是出了金笼重回人间。
“宫里竟还有这个地方。”陆浅有些惊叹。
“废话少说,跟我来。”孙一海对待陆浅的态度还是三年前一样的冰冷,他始终觉得没同陆浅交过手就轻而易举的将她带回韶芳殿是个心结,这个心结到如今都没解。
宫外不远处有两匹马,看来柳妃的藏身之处不近呢!陆浅隐隐有些担心酆迟了,恐怕酆迟这次还是得迟了。
月色下的两个人到达了京外十里的农庄,陌生人的气息一靠近农庄里的狗便开始吠叫,扰乱了夜阑人静。
孙一海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农庄霎时又恢复了静谧,只是——凭空落下了几个蒙面人。
这情景,和三年前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那时站在对面的还有孙一海。
亮出太后的手谕,面前的黑衣人都了无痕迹的消失在夜色。
“柳妃就在里面。”指着面前的一间农舍,孙一海冷冷的说道。
“你不进去吗?”。
“我在门外守着。”
陆浅不禁有些好奇:“你不同我进去怎么确认她是否要跟我走呢?”
“太后娘娘说了,陆姑娘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次来必然是带了万全之策,所以我进去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这太后……倒真是了解她。
陆浅翻身下马,推开院子的门。已是深夜了,整个庄子都不见有一星半点的烛光。
陆浅轻叩房门道:“有人吗?”。
无人应声。
推门而入,只见房内银烛昏暗,翠帘轻垂。朦朦胧胧的月色折进来,淡淡的笼罩着手中执着火烛的人。
还是那么的清冷绝艳,美到令人窒息。只是那眉宇间的惨淡愁绪,像是被风雨打薄过后似的,暗暗掩了春色。
“你是什么人?”倒是她幽幽开口,吐气如兰,语软声低。
那声音,轻喃到陆浅都不得不放柔了言语,像受了惊的鸟,不可再受惊吓一样。
尽管三年前见过一面,可依着她如今的样子,怕是也记不得了。陆浅轻笑“……莲池的花开了……他要我来……来接你回去。”看着她霎时染上一层欣喜的眸子,陆浅忽然感觉有些哽咽,偏过头去,不忍再看那双顾盼生辉的眼。
“真的吗?等等……你、你有什么凭证?”到底她还是十分警惕的,她怕再一次,再一次误入了金笼,月兑不了身。
凭证吗?“‘娉娉袅袅芳华好,笑语嫣然,旋舞翩翩,犹似蝴蝶入眼帘’这是他昔日,为你写的吧。柳下湖边舞,蝴蝶入眼帘。真美。”
柳万盈惊喜连连,纤白的手捂住唇,却捂不住指尖流淌出的欣喜。
真是痴情。也对,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何况人呢?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我姓陆。”
柳万盈巧笑嫣然:“陆公子。”
她没有行囊,就如当初空空如也的来又空空如也的去一般,世间万物于她如浮云。
“那两匹马给你,还有这个,一万两黄金。”刚打开房门,孙一海便递上一个包裹,压低嗓音冷声说道。
陆浅木然接过,唇间溢笑:“这便要我走吗?!”
“太后说,事情还是早早的了结了好。”
“明白了。”
“太后还说,希望陆姑娘能信守自己的承诺。”
“好。”
“那么陆姑娘,就此别过了。”
陆浅点点头,抱拳成礼。这样走了,倒也干脆。
孙一海带着守在院落四周的隐卫悄然离开后,出乎陆浅意料的是酆迟居然准时现身。
“这么看来你的轻功倒是跟我有的一拼啊。”陆浅赞赏的看着他,毫不吝惜地给予肯定。
“那是,好歹在苍昱我也是个第一嘛——”
话音未落,陆浅便示意他噤声:“这里是乾景,你说话要注意。”
“哦——”
“只有两匹马,你先带着她往走,到下一个镇上雇辆马车等我,我置办好了东西会赶上你们的。”陆浅一边扶她上马,一边对酆迟下达指令。
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总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粮食衣物要准备充足,而且没有人知道酆迟的存在,所以自己也要换回女装,这样即便是有人盯梢也不会注意到他。
三年了,宫里上下都进行了一番大换血,能认得她的实在是不多。
“你……你是说要带她一起走?”他万万没想到,陆浅要带走的居然是个人!
“陆公子这是谁啊?”柳万盈发问。
“哦……”陆浅挠挠头,道:“这是我兄弟,他也姓陆,叫陆迟,先由他送您一程。”陆浅解释完又看向酆迟,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你只管护送好人,旁的事不要管,记得吗?”。
“……记得了。”
晨阳刚起,陆浅便进了成衣铺子买了几件衣物,寻了家客栈让掌柜的备下路上用的干粮,自己到屋里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女装。散下一头的青丝,将银丝发带仔细收好,放到行囊里。
不经意间触到了最底下的柔软,那是一袭雪白的狐裘,她从不离身。手渐渐紧握成拳,还是将视线硬生生的从那一团雪白上拔了出来。
这该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的……
她要是想过得好,就不该想起,不该想起的……
绿草离离,蝴蝶相戏。晚来风雨,池上初霁。
这一路往南倒也太平,陆浅从不与酆迟同行,只是在视线所能及处悄悄的跟着。
此时的江南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春景正盛。
江南是一处天赐宝地,润泽十万人家。
自打入了江南境,柳妃整个人也明朗的起来,原本这一路上她都是不说话的,你问她才答,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剩余的时间只会痴痴的望着云渡,想着她的故土,何时能到。可如今,她的眉眼都是笑意盈盈,夜间也不再凭栏相望,睡得倒也安然。
这一切尽数收于陆浅的眼底,同时也让那些暗处观察的眼睛回京复命了。只不过,暗处的眼睛不只是太后的人,有另外一批人也在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
这夜陆浅扮作店小二的模样敲开了酆迟的房门。
“咦,你怎么这幅打扮?”酆迟瞪圆了眼睛放她进来。
陆浅单刀直入,道:“明天开始走水路,再叮嘱你一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只管把人送到,然后等我好了。”
“那……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好交代啊,毕竟我来是为了保护你而不是她。”
陆浅兀自坐下来,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我需不需要被你交代还是个问题,所以不要这么早下结论。你只要按我吩咐的去做就好了。”
“从京城一直跟着我们的是什么人?”
陆浅骤然睁开眼,万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觉悟。”
酆迟拿无辜的眼睛瞪着他,终归是懒得再同她争辩了。他是苍昱的第一杀手,这一点苍天可鉴!!
陆浅装作怅然的样子,连声叹道:“让那些阿猫阿狗盯上,可真是件折损名誉的事哦!”
酆迟嘴角一抽:“阿猫阿狗?听声响来的至少有这么些人,而且个个是高手。”他伸出一只爪子五个爪,在陆浅眼前晃了晃。
陆浅揣摩着,他这个“第一”的名声还真不是子虚乌有的,这几日看似不经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着呢!这么说来,这个杀手委实不是个水货,自己将柳妃交付给他也可以放心了。
万幸的是,酆迟与她相交也只不过是这几日,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他还是不知道的。
思及此,陆浅咳了声,道:“就算来两个爪子的人,也无妨,全当是舒展舒展筋骨了。”
酆迟的嘴角又一抽,从上到下的打量了陆浅一番,看的陆浅直心虚,良久他才侧眼道:“你说这话不脸红吗?”。
陆浅敛容严肃道:“我承认,功夫内力我是比不过你,可是我暗器的功夫可是一绝,更何况我还是个大夫,你信不信从我进门到现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给你下了毒。”
酆迟悚然一惊,跳脚大喊:“你说什么?!”
陆浅抚着额角,淡淡表示:“反正我又不想当什么正人君子。”
酆迟的一双璀璨生辉的眼睛霎时变亮:“那我怎么办呢?”
“呃……按我说的办,把人送到桃源谷,我到的时候会给你解药。”
“不行,我不能因为害怕自己毒发就抛下你,这不是我的行事作风。”
怎么就跟他说不通呢?陆浅眉目间有些惨然,但还是耐着性子轻声道:“她对我很重要,算我求你,把她安然无虞的到桃源谷。”
酆迟怔了一怔,木然的点点头:“好。”
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早知道就直接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