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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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瞻丝毫没有自己的意志,一路上只是浑浑噩噩的跟在段云后面,觉得这条路漫长倒像是走不到头一样,而即便是走到了,迎接他的也是一片黑暗。抬眼环望,只觉得这江南的烟柳,纠缠了太多的是非。过往的,现在的。

“大人,就是这儿了。”

抬眼,石碑上书:陆浅之墓。

宋瞻只觉着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像再次被雷击到一样,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全都被掏空了,两眼一抹黑,脚下虚浮无力,身子不由得跟着晃动了一下,段云急忙上前扶住,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虽然生疑,可也不敢多言,只是唤了他一声“大人”,唤的他神智清明。

“大人——”

宋瞻急忙将涣散的衍生收回来,盛在墨黑色的眼眸里全是哀伤。他摆摆手,用细弱到不可闻的声音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青草蔓蔓。这座孤坟在这如画的风景里倒不觉得多么突兀,反倒是浑然天成一般……宋瞻猛地摇了摇头,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这里的景色再美,可是底下的人埋的是陆浅啊……

宋瞻缓缓的走上前去,蹲在墓碑前,手指顺着那狷狂的字迹,在凹下去的石碑上一笔一划走着,然后脑海里就又浮现出陆浅的灵动容颜,或喜或悲,或恼或怒,或倨傲或乖巧。

“是你吗,陆浅……是你吗?”。你怎么会躺在这里?陆浅不是江湖里的一尾鱼吗?不应该自在畅游,笑傲天地的吗?又怎么会在这黄土之下这样的恬静安然,同这柳岸融为一处,埋骨青山?

“我们阔别不过几月,怎么你……让我有一种或若隔世的样子……这个玩笑不好笑,你现在一定在哪里偷偷的看着我们……看着我们为你伤心……陆浅你出来,你出来……陆浅——陆浅——”柳林中空荡荡的回响着他的喊声,却只是惊起了几只雀鸟,兀的飞去。

猝不及防,头顶上有清醇懒懒的嗓音传来,问:“青天白日的,谁在这儿扰人清梦?”

段云就在附近,可眼下有人接近他却浑然不觉,可想而知这定是个高人,武学造诣不同一般。宋瞻深吸一口吸缓缓神,这才抬起头来,见坐在树干上的悠然之人一袭青衫,手执玉扇,风度翩翩。作揖为礼,却还是避免不了沙哑的嗓音,道:“只是前来一探故人,不想惊扰了兄台,万望见谅。”

那人眉一展,手指一错,扇面便展开轻摇:“故人,可是这墓中之人?”

同一个陌路人交谈,宋瞻打不起精神,只得恹恹的回答:“是。”

那人扯过一根柔韧的柳条,手上漫不经心的打着圈,说道:“呵,这几日倒也热闹,一个个的前来凭吊,不过真是这态度倒真是天差地别,有人欢喜有人愁啊!真不知陆小浅若是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啊。”

“兄台……是陆浅的朋友?”

“是。”

“那兄台可否告知在下,陆浅是被何人所害?”

“那人已死。”

“总有名姓吧!”

那人摇着扇面轻笑:“往事如烟,宋大人何须如此执着。”

“你知道我是谁?!”宋瞻眉头一皱,却见那人只是笑不答话,心里有些不快,转念一想他大概一早就在这儿了,那么方才听到段云叫自己“大人”想必也能猜出几分,可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姓宋的?

“陆小浅结交的官宦人家,可是不多。”

宋瞻也低下了头,不再仰视他,唇角一勾,心下了然:“兄台定是与陆浅相交甚深。”不然,哪会知他的名姓。

那人呵呵一笑,也十分体贴的翻身下树,轻盈落地,合扇抱拳:“叶子贤。”略一施礼便直起了身子,手指尖一错,扇面又展开,轻摇轻晃。

宋瞻远观这书生气浓厚可武功底子不浅的人,这倨傲的神情倒还真像陆浅能结交的朋友,当下抱拳自报家门:“在下宋瞻。”

“恭候多时了。”叶子贤扬眉浅笑,言行举止潇洒恣意,全然一派江南世家子弟的悠然风度。

“哦?叶兄知道我会来?”

“呵呵,你们探查的那点消息还是我派人送去的。”

宋瞻的眉头拧的已经不能再拧了,“叶兄的来意……不妨直说。”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被动过,且不说这段云探查的消息都是人家刻意给的,单单是这说话的方式,他怎么觉得跟江湖人说话这么累啊!

“那我也不转弯子了,”叶子贤合扇,在掌心一敲,复又指着陆浅的墓,说:“这件事,还是别让‘那位’知道了。”叶子贤话说到这儿,意料之内的看到了宋瞻眉眼蕴藏的一抹疑惑,遂不等他问便解释便长叹一声道:“唉——当我发现你们插手调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这层疑雾散了,左右都是她的朋友,没道理不让您知道。至于不让‘那位’知道……呵呵,宋大人公私分明,想必这也正合您的心意。”

叶子贤这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句句都透着敌意。宋瞻是当今圣上的人,叶子贤一直觉得陆浅在感情这件事上吃了大亏,做为娘家人,看不顺眼他也是情理之中。

宋瞻点点头,说:“懂了。”这事儿叶子贤不说,他也决定这么办。想了想又拱手道:“多谢。”视线凝聚到墓碑上,心底涌上一股酸楚,堵在喉间发作不得,只得缓缓化解,道:“不过左右都是她的朋友,没道理我不知道这事儿的缘由吧。”

叶大老板一愣,兜了一圈这话题还是没岔开,不过想想也是,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没必要刻意瞒着人家,顺着他的视线也盯着那冰冷的石碑,像是重复着很久以前的故事,幽幽而道:“说实话,我替她不值。医者慈心,可是死前,她央我的事却是杀了萧桐,不是为自己复仇,反倒是为了让她心里的那人没有后顾之忧。你说她傻不傻,人都要死了还牵挂着那个人。”

“傻。”宋瞻藏在袖子里的手攥了又攥,喉间涌动着一股酸楚,将心里想说的话愣是给压了下去。萧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叹口气,盯着墓碑只说了五个字:“他们一样傻。”

他们一样傻。

傻到当初明明知道结局是不能在一起,却还是抵挡不住这一腔的情愫;傻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却还是为了对方着想,她要他忘,他便装着忘,然后两个人在不能言说的苦楚里熬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傻到如今一个青山白骨一个案前痴坐,俱是心生哀怨而不得聚首……怎能不傻?

如果没有当初宁县那场瘟疫,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开始。

可如果没有当初宁县那场瘟疫,这一切也将会淡淡无常。

若是能招来陆浅的魂魄,你问她悔不悔?她一定答不悔。同样,你问当今圣上,也会得到相同的答案——不悔。

他们不悔,外人就没有评定的资格。

“是吗?”。叶子贤扬唇一声轻蔑的冷笑。他说了,他替陆浅不值。从生意人的眼光来看,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吃亏,不仅吃亏,而且受罪!

宋瞻也笑,说:“叶兄想必没有心上人吧。”

叶子贤一挑眉,一脸斗志:“那又如何?”他最恨别人提这事儿,家里老头老太太唠叨的不行,现在这宋大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触着他的痛点了嘛!“叶某对娶嫁之事不感兴趣。”

是真的。他叶大老板求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宋瞻笑得更深了,说:“那就难怪了。这情之一字,值与不值,端看个人自心,旁人是说不得什么的。所以叶兄不必替陆浅不值,他们用情的确是深,不过不巧,缘分太浅,总是不能相守的。这点,倒是让人叹然。”

“呵,若真是深情不寿,好物难坚,那依叶某看来这情之一字,懂还不如不懂,免得到头来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若是将来叶兄能遇到能让自己倾心相待的人,只怕是也会不计后果,只愿朝夕相处,过得一时是一时了。”

“此等凡间俗事,自然不会入叶某的眼,宋大人做什么拿叶某举例!”

宋瞻摇摇头,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想这叶子贤也是个性情中人,不想竟如此不识人间情爱,活月兑月兑的一个仙人,杜绝七情六欲。再同他说下去也是对牛弹琴,倒还是不争辩的好。双手一抱拳,扯出一个笑容道:“如此请恕在下僭越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叶兄,后会有期。”说完也不待他答话,径自转身去寻段云了。

叶子贤一声冷哼,摇着扇面转身欲走,一回身,便对上了陆浅的墓碑,双目一瞪,恶声道:“满意了吧!”手中的扇子呼哧呼哧的摇,好似这天有多热似的,叶子贤大步流星的便离开了此处。

宋瞻揪起了毫无防备的倚着柳树正呼呼大睡的段云,冷着一张脸便匆匆的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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