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五十六章 天定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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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您还没告诉我怎么回皇上的话啊……”

本来宋瞻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听他这话又不免紧锁眉头,吓得段云心口一窒,大气儿也不敢出。这话跟宋大人说了他都这脸色,要是回禀了皇上,那自己还有命回京吗……不敢想不敢想。

“你余外调查的那姑娘的事儿就不必回了,剩下的随你。另外,杜衡那边也调查一下吧。”

“那陛下若是问起那姑娘……”

“江湖事,朝廷不过问。”宋瞻一夹马肚,策马往回奔,逝者已矣,陆浅如今只好再委屈委屈你了,你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欣慰于我这个决定。

宋瞻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服,换下了芳草凄迷的味道,免得那圣主明君看出什么破绽。出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一随从,冲着他弯腰作揖道:“宋大人,门外有人喊冤,指名儿要见大人您,您看……”宋瞻是出了名的清官,爱民如子,所以断不可能把人赶走。

“金陵人?”

“他们说是从洛阳赶来的。”

宋瞻习惯性的一蹙眉,这乾坤盛世,许久没有人告御状了,居然有人趁着南巡来截他。宋瞻做了个手势道:“前面带路。”

遥夜如水,轻雷隔帘作,骤雨磅礴落。

方肃阳推开窗子,坐在桌前,遥看寰宇。相思梦回处,灯影摇曳盈襟袖。

宋瞻立在桌前叹了一口气,疾步上前关上了窗户,有雨滴斜入敲打在他袖子上,霎时晕开了朵朵水花。身后传来方肃阳不悦的声音:“宋远之!”

“臣在。”宋瞻转身颌首,不卑不亢。

方肃阳瞪了他一会儿,见他依然是那副模样,也拿他无可奈何,长舒一口气,揉揉额头,轻声道:“坐。”

“谢皇上。”撩袍,就座,抬首,细细道来:“皇上,今天有几个洛阳老少到臣这儿喊冤,状告地方恶霸、官员打着选秀女的旗号强抢民女,而且此事还牵连上了杜相爷。”

“可有证据?”方肃阳龙目一眯,问道。

“有万民书陈情。”

“可是真的?”

“臣仔细看过,字字迥异,定是真的。”

方肃阳向后仰倒在椅子上,闭目轻笑:“如是说来,他杜明昌又多了条罪状。”

“陛下还未彻查。”

“总不至于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

“这案子你负责吧。”

宋瞻点点头,也不知他看见没有,总之就是没说话,他有他的思量。脑子里正想着圣上怎么没同他提陆浅的事儿,按说段云应当回禀了……正想着,只听见方肃阳幽幽开口:

“陆浅……又下落不明了。那天在火场暗中安插影卫跟着她,可段云说跟丢了。”

宋瞻心里长舒一口气,他不知道,就还好。

“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再说这三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您不一样也过来了吗?左不过三年再三年。”

方肃阳眉间蕴愁,闭目苦笑:“三年再三年……午夜梦回,梦中是她,醒来也是她。泼洒水墨丹青,笔尖不由自主的想要勾勒她的模样;兴起畅游园林,脚下也信步的往她喜爱的那几棵梅树边走;甚至习武练剑,脑海中都是她灵动翻飞的身姿……梦萦魂牵,不曾相忘。”说到此处,方肃阳缓缓睁开眼,盯着那扇紧闭的窗,耳中是渐渐孱弱的雨势,方道:“你不是朕,你不懂。”

“您是皇上,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这个人啊,外表冷漠淡然,唯一的一丝柔情早就尽数给了陆浅,如今留下无尽的思念只能冲自己诉诉苦了。宋瞻心中感慨,心里也替他难受,可还是不得不提醒他自己身份。

方肃阳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说:“是啊,朕是皇帝,所以不能抛开祖宗的基业,万里的江山。”

“投生帝皇家,总有许多无可奈何。”既享了别人无法享的富贵,就必然要承担别人不必承担的责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说来也怨不得别人,没遇到陆浅之前,朕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对那个位子也是渴求的,希望能凭一己之力营造一个太平盛世,留名青史。可遇到了陆浅,朕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居然还有不可比拟的乐趣,她身上的野性,令朕着迷。”

“陆浅行事一向由着心性,一副乐天知命的性子,活的的确是比别人精彩得多。臣也被她吸引。”

当初在宁县与她结识,起先的确是对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不惯,可碍着方肃阳的面子和自己儒雅的形象也是恭敬有礼的对待。直到她解了宁县的瘟疫,然后长日相处,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一身江南风骨的江湖女子真的是聪慧如兰,别有清狂。

若生在他时,愿山河拱手,为卿一笑者,定然不乏其人。只不过眼前这个圣明的君主背负了尘寰千万丈,不为皇图霸业,只求无愧于心。所以才进退两难。

“朕想见她。”方肃阳倏地站起身,眸色晶亮有神,坚定不移。

宋瞻一怔,急忙劝谏:“皇、皇上——”

“你不用再说了,”方肃阳打断他,道:“你放心,朕会在清理门户之后再去寻她。远之,朕拿你当挚交好友,你就当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不要阻止朕,朕也想由着性子来一次。”

宋瞻低下头去,愁云惨淡的一副模样,心中一片惨然。不要说两肋插刀,就算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无妨,只是,这世上早已没了陆浅,你又如何寻得到?如果放不下痴念,牵挂着也好,何必一定要去寻。纸包不住火,自己能瞒他多久?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边淡淡的的云气若有似无的涂抹着远处的山峦,一张空迷苍茫的笔墨写尽塞外风华。

陆浅悠然的坐在太医院的屋顶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这几日来寻戴衍不得,听说他去采买药材了。

宫中上下忙着太子的婚礼也没工夫来搭理她,而她也没这个心思去帮着他们张罗,便一个人寻了的僻静的地方发呆上神。

“戴衍没回来你就这般魂不守舍?”绣着蟒袍的干练常服在她眼前一晃,清醇的嗓音蕴藏着一份力量,让人入耳不忘。

陆浅甩了上官轩鸿一个白眼,双手交叠垫在脑后,顺势躺在屋顶上,“大家为了你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你怎么还好意思忙里偷闲?”

“他们忙他们的呗,与我有什么干系。”上官轩鸿答的心不在焉,双腿一伸,双臂一展,将筋骨的大大舒展了一番也躺在屋顶上。

陆浅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他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底下的人忙得不是他的婚礼似的。但凡一个人要娶自己的心上人都不该是这般状态啊。想到这儿,陆浅一把拽下牙间叼着的草,侧过脸瞪他,问:“你不喜欢她?”

“一语中的。”上官轩鸿伸出大拇指,赞她。

陆浅瞪大眼睛,打落他的手,万般不可思议的问:“她不是貌若天仙吗?”。对啊,酆迟说过,相家千金,色如春花。

上官轩鸿不屑的一笑,道:“貌若天仙我就得喜欢吗?”。

陆浅语塞。他说得对,貌若天仙就得喜欢吗?那他不是典型的以貌取人?那那人不是典型的以色侍君?可她还是不懂,于是低声问:“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娶呢?”

“寻不到喜欢的,我又不讨厌她,娶便娶了。”

陆浅更是诧异,惊声问道:“难道你活了这许多年就没有一个真心喜欢过的姑娘?如果现下你娶了相家的千金,将来又真心喜欢上了别家的姑娘,你也肯委屈你喜爱的人?”

上官轩鸿侧过脸去,眼底不见任何情绪,薄薄的唇开启,陈述着一件不可更改却被陆浅忽略的事实:“你忘了,这是皇家。”

陆浅愣住了,又是这两个字——皇家。禁锢情爱的皇家,不问是非的皇家,将婚姻作为朝堂势力筹码的皇家。

这是皇家。对,皇家。恋上了皇家的男子的女子,只能委屈求全,如果不肯,就只有选择离开来成全自己的尊严与自在。

“皇家有太多无可奈何的选择,既坐上了那个位子又在情事上顺心的人自古少有。毕竟,在深宫之中开一树好花,着实不易。”

他想说的是,想有个偕老白首的结果不易吧。陆浅在心里苦笑,这个她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了吗?怎么偏生忘了。

“那……的确是不该做无谓的挣扎。”陆浅喃喃自语,却还是被上官轩鸿听了去。

“我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嗯?”什么意思?

“早有相士说了,我终此一生都寻不到真爱,不过倒是能得个贤妻,倒也不至于是孤家寡人。”

“你信?”

上官轩鸿星眸一张,剑眉一挑,虽是笑着反诘,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无可奈何:“那你觉得为什么我早过了成亲的年纪却不纳一房妻妾?”

陆浅哑然,转眸深思。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谁说人定胜天?有时候争取不来的那便是命,天定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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