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六十五章 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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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钱一愣,心里更是委屈,嗫嚅这说:“那、那我要是不跑……谁给您报信啊……”

“哼!”叶子贤不屑,鼻孔都快朝天上去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咋呼的模样恐怕先下全城都知道叶府出大事儿了吧,真给你主子我丢脸!”话说这,照着银钱的小脑袋又是一记。

银钱嘴一瘪,委屈的差点没哭出来。自个儿怎么就丢脸了?自己又没跟主子似的整日眠花宿柳,借着谈生意的由头往那秦楼楚馆里跑,昨儿揽着怡情院的香香姑娘,明儿不知又醉倒在百花楼里哪个姑娘的石榴裙下了,是小桃?百合?还是芙蓉?叶家商号的叶大老板,不光是在金陵的商界,就是在江湖上那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放浪,他怎么不嫌自己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金陵城里不认得你这个小鬼的还真不多,那这又是打哪儿来的莽夫呢?”叶子贤歪过头,冥思苦想。

“主子,”银钱好心提醒他,“听口音,像是京城里的。”

叶子贤栗色的双眸猛然放大,全然没有方才那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厉声问道:“京里的?!”这神情,吓得元宝都暗暗替银钱捏了一把冷汗。

“可、可能是……”心想,自己这是又说错了什么吗?主子干嘛表现出这副活月兑月兑要把人吃了一样的感觉?

叶子贤玩世不恭的面上浮现出懊恼之色,略一回身,“啪”的一声便一掌拍在了石桌,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儿!”沉沉的吐纳声骇的一旁的元宝银钱大气儿也不敢出,怔怔的立在那儿,他们还真没见过他们家主子能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恼羞成怒的样子,霎时间没了声响和意识,直到叶子贤喝一声“备马”,两个小童这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慌慌张张的朝马厩奔去。

马刚一牵到门口,叶子贤便翻身而上,纵马扬鞭,再一眨眼,便只见马蹄踏过的尘土飞扬,待散尽,早已没了人影。

叶府门前,仍旧站着两个痴痴的小童,良久,银钱才喃喃自语的问像元宝,“你说主子做什么这么急过?”

元宝偏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做什么,都没这么急过。”

“只怕是将来娶媳妇儿都不会这么急。”银钱应和的说,眼睛还瞟向了叶子贤离开的方向,感慨道。

“我看,玄。”

“什么玄?”银钱收回目光看向他,是说娶媳妇儿还是今天这事儿?

元宝转过身,慢悠悠的往府里迈着步子,道:“都玄。”

叶子贤纵马驰骋,马蹄急促的叩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响声,被叶子贤劈开的宁静空气瞬间化成了风,牵动着衣袂轻扬。

道路上的行人慌慌张张的躲开,惊魂未定,便又听见城那一边的青石路上传来同样的声响,掷地有声。

叶子贤偏过头去看,那边来的疾驰快马通体雪白,不掺一丝杂毛,正是驰骋千里的良驹,而这金陵城里能有这匹同自己这胯下这匹比肩的马儿的人,除了铁溟,还能有谁?

果然那马儿背上坐的正是一身玄衣的铁溟铁盟主,手中的缰绳勒紧了马儿,正匆匆忙忙的往自己这个方向赶。

叶子贤倏地勒住马,浅青色的长衫打着旋儿的垂落,正欲静止下来,又被铁溟的一阵疾驰后的勒马给牵动起来。

“大哥?”

铁溟摆摆手,道:“什么也别说了,先赶过去要紧。”

话音伴着绝路的烟尘渐渐消散,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烈马的嘶鸣还在耳畔萦绕,许久不散。

铁溟是武林盟主,既有统御江湖之能,说不上手眼通天,也必然有过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金陵城郊的不速之客,他是早就察觉的了,碍于昨夜的一场暴雨,想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就任由他们在城郊呆了一晚上。可铁溟心中始终忐忑,一个人站在窗前心神不宁,总有种隐隐的感觉,此事不妙。待到天将亮的时候,雨也渐渐收了,铁溟还未及跟家里交代一声便跃上马背,往城郊赶。正巧遇上了叶子贤。

叶子贤心中也是不安。当初自己在城郊制造了一场与宋瞻的偶遇,彼此又达成了共识,自以为即便不能杜绝此时此事的发生也必能拖上个三年五载,可如今金陵城郊的人又算什么?千般防范,万般计量,终究还是自己失算了吗?

两个人同样的感觉,同样的心理暗示,这不紧加重了彼此心底的猜疑,而从叶子贤那里的来的消息,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惶恐与不安。

铁溟与叶子贤深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是明了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可是道理终归只是道理,真要落在自己身上还是有那么点措手不及。这才过了多久,这才瞒了多久?整个江湖都被蒙在鼓里,却还是没能瞒得过那远居京城的人。

真的……没能瞒过。

闯过了十几个大内高手的围攻,马蹄踏在泥泞的城郊的土地上,污泥四溅。

铁溟与叶子贤回手一收,烈马扬踢止步。二人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翻身下马,却是伫立不前。

陆浅的坟啊,整个被刨开成两堆土,凄凉的列在墓碑两侧。打眼一看那深深的色泽便是被雨水浸透过的粘腻。一旁是被丢弃的两把伞,还有两个人,一身紫衣贵气盈身的男子和一身石青色长袍的儒雅男子,衣衫仍旧湿湿的,看来这昨夜真的是不同寻常的一夜。

楠木的棺材被打开,方肃阳瘫软的跪倒在乱糟糟的坟坑里,满身都是泥渍,十指指甲剥离,沾染血色,像是后果了酷刑一般,看得他二人心里不由的倒抽一口气。手里捧的是一片刺目的白,星星点点的染上了红,像雪里开的红梅,娇媚妖娆。

一晃神,眼前的景象让铁溟与叶子贤变得无法呼吸,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凄绝的场景,从没见过,这样颓靡,无助,难过的方肃阳——乾景的国君。

十几个手下败将在他二人出神的时候又悄然而至,戾气顿生。铁溟手牵缰绳一动不动,叶子贤拿眼一横,剑拔弩张。

宋瞻在一边身心俱疲,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转过身看了一眼这紧张的局面,抬袖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众人领命,如来时落叶无声一般悄然退去。

“二位,”宋瞻僵硬的挪动步子,来到铁溟与叶子贤跟前。到底是儒雅之人,时至如此都不忘记礼仪,抱拳略一颌首,眉峰轻扬:“还请二位给个说法。”

楠木棺材里没有陆浅,只有一袭雪白的狐裘。这点宋瞻和方肃阳都看得清楚明了。

叶子贤往方肃阳那边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叹气。当初盖棺的时候叶子贤还买怨过陆浅,说她糟践东西,好好的名贵狐裘,雪白的不掺一丝杂毛,就这么被她埋在了阴暗潮湿的地下。

当时的陆浅捂着胸口上的伤,勉强的扯出一丝笑,道:“前尘隔海,一并埋了还彻底一些。”叶子贤知道,那苍白的面色,不仅仅是因为萧桐的那一支袖箭带来的伤痛,还有她深入骨髓的情感,压着她的神经,割着她的血脉。他虽不懂情爱,却也奇怪的感觉到了那痛,锥心泣血。

那狐裘被她撒上了秘制的药,如今再重见天日时,还是当初的光泽。只是除了……那殷殷的血色。

神思走了好远,被宋瞻这一句话给拽回来时叶子贤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恍若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不由自主的便将目光看向了铁溟。眼下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要时刻,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铁溟抱拳还礼,两只眸子里半是忧虑半是怜悯。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天下那么多的女子供他挑,怎的就勘不破一个“情”字呢?第一次,他觉得情钟者唯一人这么令人哀伤。

宋瞻放下停在胸前的手,袖子一甩刮起阵阵的风,头一侧,道:“还是铁盟主去请吧!”铁溟也真不枉担了这武林盟主一职,看了他一眼,便镇定自若的走向那个被刨开的黄土,那个曾在万人之上的方肃阳。

那厢铁溟走后,宋瞻立刻回眼,甩了叶子贤一记眼刀,全然没有了当初南下金陵相遇时的那份恭谨有礼了。叶子贤却不急,慢悠悠的展开扇子,徐徐的摇着,眼睛随意瞟着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衰草,端的是一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样子,出口的话也让人气的七窍生烟!

他说,“原来做皇帝这么悠闲,抛下朝堂政事这金陵说来便来了,啧啧,叶某好生羡慕,好生羡慕呀!”

闻言,宋瞻这才转过脸来盯着他,好似要将这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看的一贯厚颜无耻的叶大老板脸上挂不住了,这才退了半步,问:“你看什么?”

“那日你是故意在此等我?”

叶子贤半舒一口气,笑道:“对。”

“为了瞒下这个消息?”

“对。”

宋瞻慢慢的仰起头,满目都是愤慨,好像燃着一把火,想将叶子贤烧成灰一样。“眼下你该如何收场?!”这一声低叱让叶子贤着实惊了一惊,看看面前此人,再看看不远处正同铁溟交谈的那个人。那个是心如死水般沉寂,这个却是烈火焚心般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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