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七十章 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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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房间,陆浅掌了灯,映着窗外清瘦的明月光,在素白如雪的锦帕上削下一片片的沉香木。那黑褐色的屑仿佛坠在了梨花似的白色上一样,别有一种古色幽幽的情怀。于是陆浅便在想,人在静的时候别有一种安逸情怀,心境亦如斯。如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赏心悦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本草备要》上载,“咀之软,削之卷”。今日陆浅真真感到万幸之至,能亲手体验一番刀削奇楠木似的既软且韧之感。切除掉看起来干涩的外表,内部的质地黑润柔软,香气甘甜浓郁,让陆浅心生向往难以言喻。陆浅不禁再次赞道,这绝妙的好味道,真乃极品中的极品!

陆浅几番下刀,渐渐的雕出雏形,而那削减掉的奇楠木片甚至连一点点的木屑,她都没舍得扔,乃是小心的包好,收到一个青色的小瓷瓶中。

月色偷偷的溜进来又溜出去,直到换成了清晨的曙色,那烛台上的蜡恰好烧完,留下红泪斑斑。手中的沉香木质的梅花簪精雕细刻,无华的线条纹饰独具特色,被她仔细的收进了那锦盒中,藏在床头柜里,只是这一屋子的香气却是难以散去。

梳洗过后,陆浅到凤鸾宫象征性的问了安,理所应当的在那儿遇上了苍昱王。他们二人的感情深厚,真是来一次便让人羡慕一次。还有太子和太子妃,虽没有他二人的情深意笃鹣鲽情深,却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羡煞旁人。

上官昊因她一连几日同戴衍东奔西走,便赞了她几句,那一恍惚之间还真让陆浅觉得有那么一丝贴切的温暖之意。事后,陆浅起身告退,步出宫门的时候不由得又想,寻常人家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帝王家能有如此和睦着实不易。其实乾景那边也一样,他有着两个同心同命的兄弟,彼此不相争,真乃太平。于是这两国觉得太平过了,便开始找对方的茬儿,硬是要折腾出点儿事儿来。

沉沉的叹一口气,回过魂来的时候已经走在了前往太医院的宫道上,呆了这许久的苍昱王宫,从自己的住处到凤鸾宫,再到太医院,这一路上的景致她没少留意没少看,到如今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咦?”陆浅惊愕地抬头,落雨了?!对了,昨日看到蚂蚁搬家,今日是要下雨的。她想起了那囤积药材的库房的地势既不算高也不算低,也不知道那雨水是不是能倒灌进去,万一进去了岂不是要失了药效?这苍昱天干物燥,鲜少有降水,居然在今日便要来一场水汽,苍天真真是喜欢戏弄人啊!想着想着,陆浅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想去问问戴衍那库房是否无恙。

“哎呦!”这一转弯,砰地一声跟一个人撞上了,那人紧着着便大呼小叫起来:“谁啊?!长没长眼啊?!”

得,不用在抬头了,陆浅听这声儿便知道那人是一向不怎么喜欢自己,而她也从来就没招自己待见的长公主——华星。

“是你?”说话的还是她,横眉怒目:“你这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陆浅打眼粗粗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这么飞扬跋扈,想了她也伤不到哪儿,便又转过眼从她身边绕过去,走自己的路,却不想又被她上前一步拦下。

扬着螓首,华星挑眉倨傲问道:“你用的是什么香料?”

陆浅眉头一簇,这华星鼻子还真是尖,自己洗了那么多遍走了那么多路都都散的七七八八了,方才王后凤涟和太子妃相眉都没闻得出来,却被她嗅了出来。陆浅笑称:“你这鼻子比狗儿都灵敏了吧。”

“你——没教养!”

身后是她生气的拂袖声,然后也是扬长而去。哼,陆浅悄悄笑道,随便她吧,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挑衅她从来不在乎。

走进戴衍的院子正看见他穿了一身便装拿着伞准备出门,见陆浅来了便抬头看了一眼,又进屋拿了一把伞递给她,道:“你来得正好,快走,咱到药库看看!”

“嗯。”

“咦?”戴衍在前头走着,突然收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怎么?”

“你身上有一股沉香木的香味。”

陆浅笑笑,敷衍道:“是吗?可能是方才跟华星撞到了一起,从她身上来的吧。”

戴衍眉一挑,嗓音轻佻,好似惋惜又好似猜疑一般问道:“这上等香料,怎么用在了她身上?”

“谁说不是呢?”陆浅目光灼灼,眉眼轻笑,好似那楼下潺潺流动的溪水在触及石头时泛起的雪白,干净得很。

戴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扭头继续往前走。

零丁的雨滴往下落,渐渐的紧了,挂在屋檐上的雨帘井然有序的坠下雨珠儿,模糊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任他凡事清浊,不过一场雨消散的痕迹。久久散不去的也许只是沾在衣服上的隐隐香气。

“你莫不是懂得观天象?”陆浅远远的看着大开的库房门里药材的架子都被垫得老高,这点雨水根本奈何不了它们什么,“既然早有准备,还慌慌张张的来做什么。”

旁边的戴衍没答话,收了伞天青色的伞快步走过去,陆浅撑着伞站在原地,遥遥的看着。她还记得昨日见到的那抹身影,今日不知又坐在那个酒肆茶楼里观望着这边的情形。方肃辰在暗她在明,岂敢这么冒冒然的走上去,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心里想着,不免又将伞檐往下压了几分,将将露出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远处的戴衍伸手拽住一个正在发号施令的士兵,不知叽叽咕咕的说了什么,但没过多久,两人的目光都转了方向,望着远处出神。陆浅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过去,是一个身穿银色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将军。

那人陆浅见过,在太子上官轩鸿的婚宴上,那日他坐在宾席最首的位置,与陆浅遥遥相对,自然免不了目光的触及。他是太子妃相眉的长兄,相天相将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于是他身上不免带着武将应有的威严肃穆与不苟言笑,好像自己的亲妹子大婚他也只是微微展了展眉,大臣们敬上一杯酒,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勾唇笑笑,随即又恢复了沉沉的面孔。

威武的将军没有撑伞,雨水打在他的面颊上,盔甲上,泛着一层隐隐的寒光,让他真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多年征战的戾气。

雄壮威武,刚毅果直。这是太子给予他的评价。而他自身的尊容与身材,也正是对这八个字最有力的诠释。两个陆浅的宽,一个半陆浅的高,眉目宽大,尽是坦然正气。

相天驾马行至府库门前,众士兵道声“参见将军”,他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戴衍向他走去,简单的礼节过后,二人交谈几句,说的什么陆浅也听不清,只是看见戴衍不住的点头,眉眼间尽是笑意,全然不见了方才急急赶路似的焦急,而相天还是那一副喜怒不行于色的面容,只是因着戴衍表情稍稍的放柔了些,客气过了便又自顾自的忙去了,戴衍作揖告辞,他向陆浅所站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撑起了伞往她这边走。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滑落,打湿了她的袖口的白梅花。戴衍走来,衣服上全是雨水打过的痕迹,眉宇间藏着一如既往的沉寂,被这雨点碎的衣衫图纹到更显得他有较之以往而不得的丰神俊朗。只是发鬓眉梢间串着盈亮的水珠终究是狼狈了,陆浅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过去。

他接过,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道:“相将军手下有一个谋士精通星象天文,算得这几日有雨,这才提前做了准备。”

陆浅这才想起来,负责药库守卫的,正是这相天。听戴衍说这话,她略略向那边的魁梧身姿扫了一眼,却正好发现那人也在看着她,神色复杂,眼眸里一闪而过了几丝阴翳,恰如头顶这片阴云,陆浅心中霎时浮上不悦与不解,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硝烟味:“那相将军帐下倒真是人才济济啊。”她说这话时,眼睛依旧没有离开相天,倒是相天静默的转开了眼,继续向一旁的人交代着什么。

戴衍却没有发现他面前的这份异样,仍旧在赞着那谋士的博学多识那将军的知人善任:“若不是相将军和那谋士,咱们这么多天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嗯。”陆浅心不在焉的应着。

“耽误了大王的大事儿,物资的筹备,即便是天公不作美,那也是无可赦免的大罪。”

“嗯。”陆浅还在想着方才相天的暗含深意的眼光,浑身便觉得难受,秀美不禁蹙了起来。

“真是多亏了相将军啊……”

陆浅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着他,言语不留情:“你这一路说呀说的就月兑不了个相将军!多亏相将军,若不是相将军……你那么崇敬他干脆给他建一座生祠,日日为他吃斋茹素诵经礼佛岂不比在这儿干说谢字要强?”陆浅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堆话那可是半口气都不喘,眼皮眨也不眨,听得戴衍那叫一个愣怔,半晌才缓过神来,却见陆浅已经迈开步子大步朝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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