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七十九章 问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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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浅凝眉望着他们,藏在草垛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愈攥愈紧,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手指松开,捂着自己的月复部用沙哑的不像自己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陆浅笑意不减,带着三分癫狂吼道:“那上面喂了毒,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很有效,胆小如鼠的几个人二话没说便将手中那物抛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在衣料上蹭着手,像是要把皮剥下来一样,好不滑稽。陆浅笑笑,人生而畏死,天性使然。身子向前探,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的疼痛沿着骨髓刺进了心里,却在艰难的即将要触到那一缕盈盈紫色时顿了一顿。抬头看那个拾起它的人,然后苦涩的一笑,重新靠回墙角,疲倦的垂落素手,美目半合。

“施先生,小心有毒!”一旁被施冶的举动惊吓住的狱卒好心提醒,面色铁青。

施冶的那副即便是丢到人海里也轻易找不出的寻常相貌轻轻一笑,唇角上扬,无尽邪魅:“若真是有毒,她又何须等到现在,受你们这些罪。”狱卒们的悟了一下他说的话,没多大反应,似懂非懂,又加上施冶挥手让他们出去,便索性不去费这脑袋想,拖着葛老大的尸身走了。

“将军王方肃宁的令牌,好东西!”明人不说暗话,施冶一边自袖中掏出绢帕仔细擦拭紫玉令牌上的血污,一边笑眯眯的称赞着这块紫玉:“到底是绝世好玉,不是寻常紫玉能比得了的。那夜若不是夜深,就凭神医这双眼岂能分辨不出?”

这话听上去好像挺恭敬的,可偏偏自他嘴里说出来就呆了那么几分嘲讽,或者说,那本就是嘲讽。

“陆浅,你这入骨的清高还是磨灭不去,不过没关系,今次来,我见到了比折辱你更有趣更吸引我的东西。”他把那紫玉令牌收进怀中,唇角带着笑,再不多说一言,转身离开了。

他要赶紧将此事上报,还有什么能比手握乾景皇室人的信物更能证明陆浅身份的呢?更何况,持有方肃宁的令牌,便能在乾景军营畅通无阻,他日在战场上也是抓住了敌人的要害!哈哈哈,陆浅,你可真是百密一疏啊!

陆浅此时也懊恼不已。她原本以为抓住的是一块儿石头的!怎么就把方肃宁的紫玉令牌给扔出去了?!天知道它会惹下多大的祸事!

“等一下!”陆浅出声唤住他,费力的撑墙而起,身躯战栗着,疾走几步,见施冶已经转身,面带哂笑的看她:“你还想抢回去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抢的回去吗?

“我要见相天!”

“相将军军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想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施冶眼角抛出一丝不屑,然后袖子一甩,走的毅然决然。

“这恐怕也不是你能说不见就不见的。”意蕴深藏,亦虚亦实的话飘出双唇间,悠悠婉婉的好像在诉说绵绵心期,可他没听见。

施冶啊施冶,聪明才智你是有,可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相天,上官轩鸿和上官昊。明日那个前来兴师问罪的,你道会是谁?

手重新伸回了草垛,四下模索,深吐一口气,幸好,那东西还在。

隔日,朝野因为那一枚紫玉令牌再兴风浪,上官轩鸿受命,提审犯人尚寒。清晨天寒,经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后,芳菲消歇,满眼寂寥。西南天边仍旧斜挂着一弯凄凉的月影,楚天秋尽。

满身伤痕的人走在这样的景色里,倍添凄凉。天边湿云里几渡寒鸿嘹唳,伤流景。

“你这样蓬头垢面的,有犯天颜,还是先去梳洗一下吧。”狱卒将她领到一间屋子前,推开门,漏壶声叮咚作响,燃尽的香烟仍在室内缭绕。

陆浅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狼狈的模样,自己都觉得自己脏,点头谢过那人,抬步进了屋子,关门的那一刹那屋外落了锁。对待囚犯的法子,搁谁身上也不能少。

尚算干净的屋子,当中摆着一只大木桶,水还是热的。

小心的避开伤口,从头到脚做了一边清洁,若非这水温渐渐的低了,还有门外隔三差五的催促声,她还真想好好的在这儿舒展舒展筋骨。

从衣架上拿下一件月白色的粗布麻衣,简单的束了发,眉目间的清秀描画着淡淡幽凄,浅浅疏倦。倦怠,却不失清贵气度,恰如早放之梅,卓然独立,窈然自芳。

“走、走吧……”纵然是门外初时凶神恶煞的狱卒,见了这一身素华清雅华贵出尘的气质,也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陆浅轻笑,看来自己在梳洗之前还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啊。

上官轩鸿见她不在刑部大堂,反倒是寻了一间官员办公的书房。在陆浅到之前,他负手立在书桌前,不知凝望墙上的那幅梅花图多久。画上的梅花洗练简逸,笔墨苍劲整洁,干笔渴墨点缀梅花几朵,干净利落。就像即将来到这间屋子里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他一直觉得,宫里的那个更像是一朵工笔绘制的牡丹花,艳丽娇娆,芬芳馥郁,不似尚寒,那眉眼淡淡的投过来就像是让人嗅到了半缕冷香。

“殿下,人带到了。”

离散的思绪被唤回,上官轩鸿转过眼去,目光沉沉:“带上来。”

门外闪过一抹单薄瘦削的身影,月白色的衣衫罩在她身上极不合身,除了那灼灼清华的眼眸,整个人都似嶙峋瘦枝上的梅花,卓然一身风华下的是掩不去的疲惫憔悴。

狱卒推搡了她一把,陆浅身形一晃勉励站稳,这才慢悠悠的敛袍下拜。

“你们都下去吧!”比了个手势,吩咐那些狱卒。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上官轩鸿稳步上前,弯下腰,手抚上她的肩,这一触更是不堪盈握,剑眉不禁一皱道:“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陆浅抬起剪剪水眸,笑说:“太子殿下莫不是以为天牢是用来享福的?”

上官轩鸿一怔,迎着她苦笑的双眸心里竟然酸了又酸,深叹了一口气,认真的说:“起来说话吧。”

陆浅竟然没有推辞,只是躲开他扶上来的手,支着自己的身子慢慢爬起。上官轩鸿又指指一旁的座椅,道:“坐。”陆浅走过去,整个身子都软在了椅子上。

“他们给你下药了?”虽是问句,可看陆浅这虚浮无力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刑部的人为了施刑方便常常给犯人灌药,让他们无力反抗。

“嗯。”陆浅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过今天他们是将药放到了水里,通过毛孔渗透到四肢百骸,软的更彻底,可笑,她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殿下想问那紫玉令牌吗?”。

“你想说吗?”。

“唔,”陆浅眨眨眼,“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如果我能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她不明白,二十多年前为的什么让两方撕破脸皮决一死战,更不明白为什么隔了这许多年的太平日子又要再燃起狼烟。

“这个,我不能回答。”

是不想回答吧。陆浅扬起眉毛:“那换你来问吧。”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你是个夹在双方两面为难的人,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如今相天已远赴前线战事一触即发之际,你还要试图阻止这场战乱?你是怕伤到谁?

“我是个医者,最不愿见到的就是生灵涂炭。”陆浅回以深眸,字字真心,句句肺腑。

“那边有你的心上人?他也是在战场上的吧,”他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没紫玉令牌:“是它的主人吗?将军王,方肃宁?”

陆浅抬头一看,篆刻的“宁”字端持庄重,脑中闪过那人惯常戴的耀眼蓝巾,恰如那人的张扬,眼波流转间百态顿生。不是他,却也与他相差无几。

上官轩鸿眉头蹙得更深了,又进前几步说,“紫檀和聂凡怎么都不肯说,但这个……谁都帮不了你了。”说完顿了一顿,观察陆浅的神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都不替自己辩解的吗?”。

陆浅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罪业,我认。”

“你——”上官轩鸿万万没想到她认得这么快,心里又气又急,可这种情愫从哪儿来的,他也说不清楚。

“可是你们的罪业呢?”她又扬起眸子,却不似方才的清明,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上官轩鸿,“你们要定输赢有很多种方式,不必非得以天下为局兵马为子,在这大好的河山上屠戮无辜。就算你们将来胜了,看着自己征服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沁着苍生黎民的血,你们不觉得自己满手血腥,不觉得周身寒气逼人吗?”。定是料不到她会有这般见解,这番话一说出口着实让上官轩鸿震惊。末了,陆浅还补充一句:“那样,征服的也只能是土地。”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吐出这一行字。

不论是苍昱还是乾景,都是如此。

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我都会这么说。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天下苍生的福祉,我都会这么做。

“这块令牌落到你们手里你们要怎么对付乾景我是制止不了,但……”但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死生有命,更何况还有兵不厌诈一说,能求他什么呢?成王败寇,若心慈手软,且不说这重身份不许,就是称臣纳贡的结果又是哪一方能接受的呢?都是傲气凌云的人物啊。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你不是最最惜命的吗?当务之急还是多想想怎么保命要紧吧!”上官轩鸿生气了,拂袖转身,冲门外大喊:“来人,带下去!”陆浅沉默了一会儿,说:“嗯。”她的确是惜命的紧。

走前上官轩鸿的眸子里还蕴着怒火,陆浅起身跟着那狱卒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他,却见他背过身去看了不看自己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复又走了。

他到底还是生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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