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翠先前见贺欢肃然出门,已猜测到有什么变故,进来再看主母眼眶微红,眼神中便带着几分关切的探询。
她是罗楚君的陪嫁丫鬟。
罗家是阳城富户,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房产和田地,罗楚君的长姐罗楚怀已经嫁给门当户对的段暄为妻,过得相当幸福美满。
而贺欢当年因为家道中落,无以为生,堪堪当一个宿城的小兵挣些家用。
当罗楚君第一眼望见笔直地站在城墙上戍城的无名小卒贺欢之时,就错不开眼了。
成朝婚嫁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男子也不例外,何况女子?
罗楚君的一见钟情自然能不得到家里的支持,父亲罗成将她锁在闺房之中,声明只要贺欢拿得出2000两聘礼来,就让罗楚君嫁给他。罗成已经着人调查过,贺欢出生于没落世家,祖辈倒也显赫,父亲贺树却是连儿子都养不活的浪荡子,如今贺家已是家徒四壁,贺欢兄弟寄养在姑姑家中,紧靠贺欢当宿城兵的些微收入补贴家用。
别说2000两,就是20两,对他来说也是个大数目。
罗成虽不将那一点礼金放在眼里,却摆明了看不上贺欢这个女婿。
可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打定主意下嫁贺欢的罗楚君断然变卖细软,连同多年攒下的嫁妆,筹足二千两银子赠与贺欢,让他拿出到家中提亲,自己却成了成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没有私房嫁妆的新娘。
而贺欢就俨如赘婿一样,一文不花便娶走了阳城首富罗成家的二小姐……
如今贺欢已是征战四方的左都督大人,当年襄助小姐变卖嫁妆的含翠俨然也成为贺府主事。有了之前的情分,贺欢夫妇从不以下人待之,可含翠仍然一如既往进退有度,由不得主家对她更加高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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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一下,三日后离京,动静不要太大。”罗楚君沉静地交代着。
含翠就抬头略带着疑惑看着罗楚君。
小姐自幼见识不凡,心有丘壑,等闲男子多不及她冷静,就是当年从周杜若之处逃离,她都尚能镇定自若,何曾见过如此神情?
含翠不由心头大乱,月兑口就问:“小姐,难道?”,却是少了几分平素的沉稳模样。
罗楚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含翠白皙的脸上瞬间便失去了血色:“那大人……”
罗氏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在子惠那儿。”
随即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一句话也不再说。
含翠很有默契地告了退,径直往贺澄的房间走去。
当她匆匆赶到贺澄的屋外时,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已经笔直地伫立在窗前,正是贺欢。
贺欢一动不动地看着灯影中埋头苦读的身影。
八岁的孩子,读起书来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贺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珠子不曾转动分毫,几片枯黄的竹叶悠悠飘落在他的鬓边,也不见他伸手去拂。
含翠停下了脚步,神情变了几变。
灯影下,贺澄似乎微微向外侧了侧头,又继续垂下头来看书,也不知是否看到窗外的父亲。
贺欢也没打算进去,仅在儿子窗前伫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直到管家高伯备好马匹包袱过来请行,才断然离去。
却也走得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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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翠待他走远,几个碎步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门。
守夜的小丫鬟茜儿慌忙迎上,殷殷地福了一福,正要开口叫人,贺澄目光便扫了过来。那目光清俊而犀利,拒人千里,全然不像一个七岁孩童应该有的眼神。
待看清楚是含翠时,贺澄迅速收回眼中所有的戾气,亲热地叫了一声:“含翠姑姑!”
淡淡笑着,和之前的凌厉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