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爹”,贺欢同样听不见。
从左都督府出来,他就完全卸下贺府的家长里短,满脑子只剩下接生婆邓氏的一纸供词。
他是个胸怀天下的人,这些年来心中虽然承载了对妻儿的愧疚,但是身处乱世之间,游离在刀枪之下,他知道,只有真正强大了,一家人才能真正过上安定的生活。
也正因为他在刀枪箭雨中总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才能越过许多跟随褚荣多年的亲信,一跃而成褚荣帐下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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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欢策马行至褚荣的大将军府,下了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门房,不待通传,熟门熟路地便进门朝杞室的方向走去,偶有三两个穿着体面的褚府管事,见了他都笑着见礼。
大将军府很是随意,和都督府的严谨恭敬显然大不一样。
待到杞室外,等候多时的总管家韩伯匆匆迎上前勤快地打着招呼:“都督来了!”
他是韩久的父亲,自幼看着贺欢长大的,情分非同一般。
贺欢一笑,边作揖边问:“韩伯,可都到了?”神情举止竟是分外地礼貌周到。
韩伯道:“还有右都督未到。”
微微顿了一顿,犹豫着又说:“大小姐来了。”
贺欢脚步便停滞下来,脚下如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他心中惊喜交加,喜的是褚英娥平安无恙,忧的是本该在皇宫中守灵的褚英娥此时私自出宫,定是有了什么变数。
踯躅之间,心中转过万千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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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欢是依仗褚荣才有今日一席之地的。
褚荣本是世袭的垓胡部落酋长,原也是拐着弯的皇亲国戚,太祖父以赫赫战功被封为梁郡公,高祖心情大好之余,竟谐趣地免除其百年赋税作为恩赐。因着减免的这百年赋税,加上褚家历代家主都是勤勉务实之人,数十年来全族人畜两旺,安定富足。
褚荣自幼聪慧机敏,遇事甚有决断,特别善于审时度势。当今朝廷风雨飘摇,他原有匡扶皇室的决心,却发现奸臣当道君权绵薄,遂散尽家财,招买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队伍,征战下来渐渐也占据一方雄霸天下。
贺欢当年险些射杀自己的亲子贺澄,率亲信随从逃出生天之后,投奔褚荣麾下。
褚荣看见的是一个又憔悴又疲惫,惊魂甫定地寻求容身之处的落魄青年。
褚荣当时正处在风生水起之际,手下的柳贵、木斋等人哪一个不是堪任封疆大吏的人杰?
他随意打量了贺欢一番,客套地道:
“久仰兴慕兄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如蒙不弃,便请暂屈仲业之处……”
兴慕是贺欢的字。仲业是褚荣的侄儿,也就是后来与贺欢并驾齐驱的右都督褚远兆。
彼时褚远兆只是褚荣帐下的卫队长,素有勇猛之誉,但军功尚浅,毫无树建,声名远不如柳、木等人。
褚荣如此安排,分明就是看不上贺欢一行,只碍于情面勉强应付的了。
韩久跟随贺欢多年,是有名的火炭脾性,不待褚荣把话说完就嚷嚷开了:“素闻允公广纳贤才礼贤下士,我等才不远千里前来投靠,今日一见却是浪得虚名,允公休要为难,我们这就离去,天下之大,还怕没有我等安身立命之处?”却是一点余地不留。
贺欢本是求人收留,如今手下鲁莽顶撞了褚荣,他也不解释一句,只平平稳稳朝褚荣作了一作揖,道:“多谢允公拨冗相见!”
二话不说,带着一众干将静静退下,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微微惊愕的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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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刚走出门,就看见一个活泼明媚的女子,一袭红衣,白裘帽、红小袄、宽束腰,脚踏虎头狐皮小靴,手上拎着两只尚未闭眼的垂死野兔,跳着跑来,铃一般的笑声随着她的脚步洒落一路,贺欢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扭头看她,那女子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贺欢一眼,嫣然一笑,不躲不闪不忸怩做作,爽爽利利地小跑进褚荣房中。
“大小姐!大小姐!”后边追来了两个容貌端正的丫鬟,都是精神十足的劲短打扮,正有些吃力地提着一个网布兜子,一些活物在其中挣扎。
显然,是外出打猎的褚家大小姐褚英娥满载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