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褚府宣旨的是河阴王原坎德,原常悠的亲叔叔,高祖皇帝的亲孙子。
当时里应外合,为保万无一失,褚远赫和褚远兆领了褚荣的军令,先后联系了河阴王原坎德和清远王原常悠,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嫡亲叔侄一脉相承,还因为他们两人只相差五岁,平日里都是爱好舞文弄墨的清闲王爷,从不参涉原氏宗亲政事,贺欢调查再三,才锁定他们二人,两个人取任何一个都似一样。
谁知褚家兄弟俩潜入尚都说明来意之后,原坎德便坚决推拒,同时也表明忠心,声称只要褚荣杀了胡真儿为先皇报仇,从此便唯褚氏马首是瞻。是以廊桥变故中杀死诸多原氏亲王,褚荣却一点也没有诛杀原坎德的念头,在后来局势不可收拾,扶原常悠上位之时更是加立原坎德为河阴王、左尚书令,在原氏朝堂竟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原坎德不顾余下族人的诽议,甘心地为褚氏鞍前马后,他素来温和,广结善缘,褚荣慧眼,对他甚是客气,褚府中也无人对他存有半点轻待之意。
韩伯连忙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褚远朔迎了上去。
那原坎德身材伟岸,略显肥胖,虽则浓眉大眼,那眉目间却透着一团和气,只身上五爪坐地白莽袍彰显了他高贵的地位与血统。褚远朔远远便拜倒行礼,口称“王爷”,与前先率性直言的天真模样大相径庭,倒令陈康舍好一阵推敲:原来这个备受宠爱孩子也知道审时度势,刚才能够和自己说那些话,确实对自己毫不忌讳设防的,只因为是贺欢派来的人吧——他心中对褚英娥与贺欢的那点公案便愈发了然。
原坎德大步流星上前,双手扶起褚远朔,同时不忘腾出一只手来将韩伯稳稳搀起,一面将眼光扫过一周,转到陈康舍身上时稍稍顿了一顿,挥手让众人都起来,便宣读起圣旨来,原来是褚英娥明日入宫事宜。
高祖以来皇后入宫便是三旨三请,以示庄严郑重。褚英娥虽是先帝妃嫔,随着先太后胡真儿在永安寺出家,早已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今还俗再嫁,俗议或是难免,礼数却无不合,即便是有,褚家的身份与权势也足以令她摒弃众议。原常悠特别派了左尚书令皇叔原坎德来下最后的旨意,也是格外重视了。
褚远朔毕恭毕敬地当着原坎德的面拜谢皇恩,收领圣旨,便小跃两步,上前扯着原坎德的袖子问道:“王爷,我父兄在哪儿?”和原坎德却是一点也不生分。
原坎德便和气地露出隐现的双下巴,呵呵一笑:“小侯爷莫急,陛下与大将军另有要事相商,傍晚时分便会回来。”说完,眼光有意无意飘过陈康舍身上,闲话了几句便告辞了去。
等到太阳已经落到几乎看不见的时候,褚荣等人才左拥右簇地从宫中出来,却还是宣旨回宫的左尚书令原坎德陪伴回府。
陈康舍早已回到驿站,在听到“瞬风”回报的时候眉毛挑了几挑,想着原坎德那意味深长的审视,细细想了想,立马将消息和自己的建议传到阳城。
“原来如此!”贺欢连夜收到消息,召集所有幕僚亲信杞室议事,严令家仆下人靠近一步,违者先乱棍打死再论缘由。贺欢如今格外严厉,贺府下人多是跟随多年的,知道主子脾性,便也深知其中厉害关系,果然没有奴侍敢在杞室周边滞留。
“周杜若刚反之时,大人就预见到今日,只不知皇帝陛下竟然还能有如此心智。”崔宇是“瞬风”的掌事首领,直接对贺欢负责,消息传来时他第一个知晓并禀报贺欢。
“哪里是皇帝陛下的主意,我看那左尚书令却是比陛下还有帝王手腕。”司马郡刚刚拜会了好友木斋回来,正巧赶上此事,“着实不容小觑!”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陈康舍在信中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原氏朝廷中,原坎德竟似是掌握有不小的权势,还是原常悠与褚荣之间的联系纽带,眼下时势紧迫,关键的是,他心中究竟是向着那一边的?
原来皇帝急着立后,分封褚家上下,却是有缘由的,周杜若反了,原常悠的十万御用子弟兵溃不成军,朝廷急着行册封皇后大典封赏褚氏,便是要借用褚荣的兵权。他本想着褚荣主动请缨出兵,可是褚荣照单全收之后,却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竟要皇帝放下姿态求助于他。这原常悠再无实权,也是贵为天子在皇位上坐了一年有余,轻易不肯再向褚荣低头,便有了之前的事端。
“皇后入宫前一天,还让褚氏父子进宫?竟有点相逼相持的意味了……”贺欢踱着小步,低头思量,忽然说,“你们说,这皇帝真像面上看得那般不堪?”
段暄还是一脸木然严肃模样,却也正色道:“只不知大将军觉察了多少?”他是性情中人,虽然与贺欢一脉相连,对褚荣当年的知遇之恩却还是心存几分感激,却也真正存了几分关切褚荣的心。
一室鸦雀无声,如今大事已然谋划,贺府与褚荣必不能两立,段暄说这话着实不合时宜。
贺欢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韩久忙打着哈哈:“弃之也揣测褚府的意思,应该不日就有新消息传来。”
众人就将话题又转到褚荣究竟能不能出兵上来。
原来这周杜若和褚荣崛起于同时,早先不过在北部边陲游击,褚荣当年为敏帝平定叛乱之时,他也借机南下,跟在褚荣背后寻空便捡些便宜,又善于保存实力,几年下来,渐渐也成了仅次于褚荣的颇具实力的势力。敏帝有意灭了周杜若,褚荣却见那周杜若与己方一向相安无事,对自己倒还有些望其项背行事之意,便也不刻意与他为敌,更兼周杜若常常于游击方式出击,泥鳅儿似的东滑西窜,褚荣便也不再做那劳心劳力之事。后来敏帝册封褚英娥为皇贵妃,褚荣势落褚城,心在天下,更是无暇顾及周杜若,除了接收从周杜若处出逃的贺欢之外,再无其他干连。
谁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周杜若经过这些年的战斗和吞并,渐渐有了自己的地盘,慢慢又发展壮大,年前攻下燕、幽、殷、沧等之地,兼并四方武装,累积二十万兵众。如今见褚荣无缘帝位,皇帝孱弱,朝纲不振,月前竟然在燕州黄袍加身自称天子,立国号周,改元建更,意欲围攻尚都,存了取代褚荣推翻成朝一统天下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