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赵郡李家
朝廷出了这样的变故,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候时机了。
“到李家!”贺欢回过神来,便想着去赵郡李家,那儿有他贺欢的亲生儿子二郎儿贺子进。
原本打算攻下周军之后再将二郎儿顺路捎回家去,如今看来要在赵郡滞留一阵了,皇宫和褚城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是时候看看牵挂已久的二郎儿了。
贺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祛秽囊”,这还是元娘在他出征之前交给他的。
“爹爹征讨周军,若经过赵郡,便将这香囊给二郎儿戴上。”祛秽囊是成朝民俗中孩子百日开始便戴在身上的,装着数十种风干的香草,寓意“除尽污秽,长命百岁”,罗楚君都没有给二郎儿准备,元娘就这样拿了出来,贺欢愕然。
“元娘却是早早备下的?”他问。
“二郎儿百日那天便备好了,”元娘犹豫了一下,眼眶红了半圈,“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贺欢不由定睛看着女儿,十三岁的元娘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眼神却透着茫然与无奈。一直知道元娘是好孩子,却不知她是如此重情有心的孩子!贺欢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默然一叹,郑而重之地将祛秽囊纳入怀中……
现在,马上就能见到二郎儿了,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将香囊拿出来,甚至踯躅着要不要上前,身为父亲,他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刚出生就被送走的稚子?他何以面对二郎儿?他尚且不如元娘。
“兴慕兄别来无恙!”
朱漆大门突然“吱——”地打开,门上的狮嘴吊环咚咚地重重响了几下才停了下来,一个相貌平平,二十七八岁的颀长男子走了出来,迎着贺欢施了一礼,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一双不大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贺欢看着眼前大步流星稳稳当当走过来的男子,立刻翻身下马,正襟回道:“彰正兄有礼!”
来者正是百年大族赵郡李家的家主李仲显,贺欢先遣了人来报,李仲显也派专人守候,贺欢刚刚步入李府所在的路口,他便已经得到消息。
多事之秋,二人不便在门口过多寒暄,礼让着径直往府中走去,进了大门才相视一笑。
除去罗氏与李家的亲戚关系,他们二人曾在多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贺欢还十分落魄,寄养在姑姑姑丈家中,连宿城的小活计都还未能谋得,而李仲显已是内定的李家家主,只待遵从家规游历一年之后便执掌家门。两人相见恨晚,却都是豁达之人,不为门第身份限制,李仲显甚至邀请贺欢到赵郡家中,只是贺欢志不在屋檐之下,况且还有弟弟贺无恙生活无依,便婉言谢绝。后来罗楚君不顾一切下嫁贺欢,老父罗成曾有一段时间缓不过劲儿来,还是李仲显修书一份,才令得罗家对贺欢刮目相看,翁婿相处日益融洽。
是以司马郡当时提到赵郡李家,贺欢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后来思及原梓去处的时候还是李家,却不仅凭着罗楚君那一点亲戚关系而已。
贺欢一路走去,只见那李府宅院深深,拐个弯便是庭院,岔条路就有园圃,虽无精雕玉刻,奇花异石,却自有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再看那时时见到的下人奴侍,身上衣服装饰断不奢靡,可个个腰正肩平,目不斜视,行礼问话也透着别家没有的儒雅端正,不见褚府下人的随意放任,也没有贺欢府中的过分严谨森然。
就是贺欢这样的人,到了府中也身心俱轻,满月复的心事一时间便涤荡了不少。
乱世之中居然能保有这样一方净土!虽然还没有打到赵郡,但毕竟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李家是怎么做到的?贺欢心中微微诧异,对李府和李仲显又是高视几分。
李仲显却好像什么都没有觉察,自然而然地携着贺欢直至厅堂,随口便对门口的小厮说道:“让夫人到老太太那儿把进哥儿和二小姐都带过来,嗯,告诉他们,贺兴慕来了。”
那小厮也没问哪个贺兴慕,显是心知肚明无需多说的了——不过一个小厮都能知道客人的来龙去脉,只这一点,贺欢便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李家为四大望族之首,能够家规森严却处处透着儒家大气,绝非浪得虚名。
正思量间,一个身穿鹅黄短褂的小女孩小碎步蹦蹦跳跳地来到厅堂门口,口称“咦,人呢?”寻找着门口的小厮,一看没人就探头张望,见李仲显和客人坐在厅中叙话,便笑嘻嘻地跳将出来,叫道:“阿爹——”轻快地冲着李仲显跑去,一点儿也不生分拘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足了李仲显。
贺欢目光一凝,随即释然,这女孩儿怎么也有七八岁,看这模样打扮,十有八九是李仲显的长女李棠娥了,成朝自来早婚,十来岁做父亲的比比皆是,以李仲显的年序,长女这个年岁却是小了。这样的小姑娘本该由乳娘丫鬟领着护着的,怎么就随意出现在家主和宾客面前,岂不是有些无礼的了?
李仲显似乎习以为常,一句责怪也没有,一把将她抱起,还不待贺欢开口相询,就对宠溺的对女儿说道:“快见过你贺伯伯!”
那女孩儿也不急,眼珠子转了几转,盯着贺欢上下看了个仔细,忽然歪着小脑袋瓜子拍手笑道:“贺伯伯,我知道了,进哥儿也姓贺,可是这位贺伯伯的本家不是?莫非是进哥儿的爹爹……”
言语举止甚是可爱,却与高门大户该有的家教礼节不相契合,贺欢猛然顿住,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是墨守陈规的人,他见过的女子如罗楚君、褚英娥,再如家中的元娘,甚至是含翠含香和自己派到宫廷中的筱翠,他都觉得各具性情,不失真我便是好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儿是不是也太目无尊长,言语无状了些?
却偏偏一点儿也不惹人反感。
他疑惑地侧目看向李仲显。李仲显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贺兴慕便是贺兴慕,自来初次来客见到我家中作派,能到现在还不出口相询的,只有你贺兴慕一人!!”
那小女孩这才稍稍敛起脸上的嬉笑,走上前去,敛容施礼,唤道:“棠娥见过贺伯伯,贺伯伯好!”一串动作浑然天成,有款有样。
这场境何曾熟悉!!那一年那一日他风尘仆仆地投靠褚荣,一个红衣女子也是让人一见便永远难以忘记——英娥!褚英娥!贺欢心口揪起,莫名地有些惊慌,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想着褚英娥什么,不就是初见面时她那股不拘性情的洒月兑率性吗?
可是如今的英娥还剩下多少烂漫无邪?就连活泼可爱的小元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被照着模子教导成乖巧懂事有分有寸的娉婷淑女,失却原来性情?
贺欢有些清明,又有些疑惑,胸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