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深夜魅影
是夜,圆月悬空。夜色之下,远处高楼林立的大厦,灯红酒绿弥散着中心城区特有的繁华。
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从婵氏私立医院中驶出,奔向茫茫夜色中即将歌舞升平的慈善夜宴现场。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是秘书闻远,婵枫则是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如既往像个沉睡的王者般,安静眺望远处万家灯火阑珊。
闻远是个年近三十的青壮年,外表虽然长得文绉绉,但为人和工作都极其出色,是婵枫身边最为可靠也值得信赖的人。闻远儿时也是一个孤儿,就在和凤鸣同一家孤儿院中长大。有幸得到婵枫的资助,出色完成了学业,并且以报恩的心态进入婵氏集团工作,现如今也已在职场上和社会中成为婵枫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闻秘书,你在婵氏集团工作也快十年了吧?”婵枫不经意间突然开口问道。
“才九年而已,十年不到,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年纪也不小了,没想过成家立业?”
“不想。”闻远专心驾驶,“温婉娴对你有意思,又是你的学生,别想把她介绍给我。”
“呵,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了?”婵枫笑笑,“可我跟她真的不合适,且不说年龄差距、我是她老师,还带个‘拖油瓶’的,太委屈她了。而且,以她的家世,来我这里学习工作已是屈尊卑下,她的家人可能接受如此的天之骄女嫁做他人后妈?”
“我知道,但我对她真没那种感觉。”在公司里,因为工作原因而常伴婵枫左右的闻远和温婉娴早已是众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可这对金童玉女的心思,也只有他们自己和婵枫这个旁观者知道。
“婵总,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问了。”前面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闻远稳稳地把车停了下来。
“是婵娟生母的事,对吗?”。婵枫若无其事,居然毫不避讳。
“……嗯。”闻远愣了一下,意外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家事,很多人都以为婵娟是我的私生子。”婵枫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婵娟的生母并非逝世病故,也绝非离异失踪。而是……”
前方的红灯变为绿灯,车后响起了催促的鸣笛声,掩盖了婵枫最后低声说出的话语。
唉……闻远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伸手挪了一下排挡,用脚踩下油门继续开车。
又过了两个十字路口,下一个拐弯处的豪华广场,被镁光灯照耀得如同白昼的地方,就是慈善夜宴的举办地。
……
像往常一样,婵娟在夜晚降临以前就先打开了病房里明亮的日光灯。
如果说安荷第一次醒来之后看到这种无需点火就会自亮的灯管,就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院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形对他来说就是习以为常了。
他是安荷,不是凤鸣,他可不是什么好奇宝宝。
他不会问什么,也不会想什么。奇怪的东西,第一眼看到之后,也就表情诧异那么一下下而已,二三次之后,就不会再去追究底细。
从最初醒来时看到身边千奇百怪的金属仪器,各种各样连着极细软管的针头和贴片,或插入肌肤,或贴在身上,不断有各种奇怪的不明液体通过这些纤细的软管进入自己的身体。
不过,自己的身体,也确实是在这些奇怪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折腾下,一天一天以惊人的速度好起来了。
这里不是西雷,更不是太子殿。侍女也好,护卫也好,一个都没有。
就算他们在也没用,他们都只听命于摄政王容恬,自己这个太子不过是个豢养在深宫的傀儡玩物罢了。
这里没有容王,也没有瞳公子。没有冷血的侍卫,没有刻板的宫女,也没有文武百官众臣。
还好,至少现在,还有以后,不需要再面对他们鄙之草芥的轻视目光,看自己如同看垃圾一样。
“安荷哥哥,我们继续聊聊。”梦魇般的童音再度响起,“告诉我,你当初干嘛要投河自尽?”
神啊,救救我吧!
原本还以为离开人间终于可以告别容王在上的摧残凌虐了,可谁知到了另一个世界竟然还要被一个七八岁的小鬼从精神上蹂躏自己懦弱的心灵。
依旧闭着眼睛忍痛蜷缩在被子下面把脸遮住,但是头上传来亮光感和轻微的风动感,小梦魇已经来到跟前,亲手把被子掀了开来。
“别动,不然会痛哦!”小狼抓非常熟稔地搭上了手腕的脉搏,同时小脑袋也轻轻地搁上了自己的前额,头顶上方的阴影将刚才的亮光感迅速遮蔽。
身体已经彻底僵硬了,现在想动都没办法动。安荷觉得自己像条死鱼一样,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紧张、慌乱、胆小、懦弱、忐忑、不安……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嗯嗯,没有发烧,一切正常,就是心跳有点快哦,是心率过速吗?”。闭上眼,仍然能感受到那双能够把人看透的犀利目光,脸上也能感觉到鼻子呼出的阵阵气息。镇定,从容,和自己形成鲜明的反差。
明明不是容恬,但这股气场……比容恬更可怕。
“嘻嘻,你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婵娟立刻收手,“安荷哥哥你的胆子可真小,一点都不像个十九岁的大人,感觉你比我还小似的,哈哈!”
转身将折叠式的床上用简易餐桌放置好,再把病床的床头用手推摇杆卷起来,让安荷保持半躺半坐的卧姿:“该吃晚饭了,今天还是我来喂你吃哦!”
安荷睁眼一瞥,又是往常一样糊状的东西,不过还好味道不错。
“和平时一样,这个是营养粉,添加了蛋白质粉和维生素,还有高浓度的离子钙……”又是一大堆安荷活了十六年都没听到过的古怪词汇,“你现在只能进食流质和半流质食物,不过你好得很快,我估计用不了一二个月,就可以摄取正常食物了。”
“哼!”安荷瞪瞪眼,不发一言。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手中的勺子并没有停下搅拌,“这个你必须得吃,营养价值很高,吃了你会康复得更快。”
“你喂我?”安荷不屑,轻哼一声。
“当然啦,不是每次都是我亲手喂你的嘛?”婵娟笑笑,停下手中的搅拌,“还是你觉得插根胃管直接用大针筒打进胃里更方便一些?”
身子猛然一震。听到胃管,安荷一惊。
刚苏醒的那一周时间内,所有的流质食物就是通过婵娟说的这种方式灌入的。现在胃管刚撤掉不久,所以他对那个东西还记忆犹新。
“不,我要你……口对口地喂我。”咬咬牙,安荷斗胆吐出这句话。
是的,先下手为强。
这里又不是西雷,我安荷被容恬压在身下已经够久了,难不成在这个古怪的世界,还要被一个七八岁的小鬼恐吓折腾不成?
“好啊!”婵娟非常自然爽快地答应了,反倒是让安荷猛然意外了一下。
看着眼前的孩子,两眼眯成条缝,射出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精光盯着自己,安荷又开始懊悔起来。
定定神,婵娟把一勺营养糊含入口中。然后,小脑袋凑到安荷面前,将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甜甜的味道随着流汁进入嘴里,夹杂着婵娟温热的气息,慢慢沁入安荷的心脾。
“唔……”婵娟灵巧的小舌,不知何时已经趁虚而入,在安荷口中肆意游荡。
“身为太子,你要做的就是取悦我。”曾几何时,容恬将自己压在身下,用练剑人带茧的手指粗暴地撬开他的牙关;曾几何时,在被众人所漠视的深宫,自己又将满身的忿恨发泄在柔情蜜意的宫女采青身上。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回过神来时,一张孩子的脸已近在咫尺默默凝视自己许久。
“安荷哥哥,你连吃饭都不专心。在想什么呢?”未等回答,俏舌已再度伸出,细腻地滑过嘴角,继续探入安荷口中,“你看,都漏出来了,真是浪费。不行,你一定要全部吃光光、吃干净了才可以哟!”
随后,婵娟又含上第二口,徐徐喂入安荷嘴中。这一次,小舌头又玩出了新花样,从嘴唇到牙床,喂完后细细舌忝了一遍才喂第三口。
待到第四口的时候,俏佳人的小舌已经和安荷的舌头紧紧缠绵在一起,久久不舍得离开。
就这样,平时用不了多久就喝完的营养糊,今晚居然破天荒地口对口喂了大半天。从傍晚开始,等到喂完,已是深夜。
“你……”喂完以后,婵娟立刻换了个人一样,中规中矩地拿毛巾替安荷擦拭嘴角和脸。
“我什么?”小人儿鬼灵精怪地将手指放在嘴边,似笑非笑地跟安荷对望,“莫非安荷哥哥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么?”
安荷确实忘了。
都没好好跟人家聊过天,都没好好跟人家说过话。
从苏醒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孩子陪伴在身边,主动跟自己搭讪,而自己却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就连第一次苏醒的时候报上自己的名字,也是那孩子叽叽喳喳吵了许久,才得到简约得不能再简约的答复。
嗯,还记得刚苏醒的时候,他也是有告诉过自己的,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我叫婵娟,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婵娟。你可要记住了,千万别再忘记啦!”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错,虽然是深宫豢养的傀儡太子,纵使不能舞剑,毕竟也曾练出过一手好字。在文学方面,也算是小有造诣,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一段好词。
“对了,安荷哥哥。”婵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十足无辜的模样,“我刚才已经听你的话,口对口地喂你吃过晚饭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为什么要投河自尽吗?”。
又来了!
唉,之前婵娟陪他说话的时候聊起过,千万不可以说谎。人一旦说了第一个谎,后面就需要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谎言去圆这个谎。
胆小懦弱的草包安荷,哪里有容恬那种说谎不眨眼的天分?在婵娟面前,也只有被一语道破的份。
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精!难不成他是妖怪吗?
说到底,还是得怪自己太无用。
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无用,也不会喝那么多酒,被人推下河了。
也就不会遇到婵娟这个比容恬更难缠的小鬼了……好歹人家容恬是摄政王,至少每逢他上朝议政的时候,自己在太子殿内还是自由安全的。
……
夜悄悄地深了,慈善晚宴的现场,上流人士们的媒体公关活动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作为特邀嘉宾,婵枫的出现,让夜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另一边,城市的某处普通居民住宅区内,刚刚下班换上便服的卓雷霆,正面对着书桌上卓万钧刚刚为自己打印好的资料。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将他高大的背影投射在墙上。
与此同时,在婵氏私立医院的顶楼,总裁办公室旁边的特别病房内,一抹幼小的身影,紧紧贴在病床旁边,看上去似乎正在和床上的病人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