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浅斋。
碧贵嫔的屋里,赤色盘金鎏花火炉里的银碳嗤嗤地燃烧,似乎连那火苗因着沾上银碳的色泽,连火光都显得冷了。碧贵嫔本是扬州人,北国寒冬的天气对她而言尤为难过,似乎轻呼一口气便能在冬日里化为冰。
她此刻抱着小火炉在怀,又在身上加了一件墨色掐金的鹤氅,双手时刻不离怀中的温暖。而她榻上的雕花小几上,一盏热茶,一卷竹简摆放其上。
“娘娘,事成了。”采青喜滋滋地笑道,“如娘娘前日思考的那样,天寒居的沈容华薨了。”
碧贵嫔冷冷地斜睨她一眼,“你脸上的喜色留给谁看,不怕给她去作伴的话,你就给本宫好好地笑着,在她灵堂上笑去。”
采青面上立马肃静,也不敢说话,只管拿着茶壶给她盏中添茶。
碧贵嫔叹口气,抬眸道:“本宫既做了这些伤人的事,必须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就给我陪葬。”
采青身子猛然一颤,茶水摇晃着几乎洒出茶盏,随后她镇定下来道:“奴婢记住了。”
碧贵嫔此时内心却是波澜起伏。知道沈纤柔身怀皇嗣且身体孱弱,她故意用箫声引起承熠对沈纤柔殿选时的回忆,又深知沈纤柔不敢表露自己怀孕,怕引得他人迫害的心态,逼得她只能跳舞,又因身子虚弱,胎像不稳而流产。前几日,又是她让梁婕妤在安妃处挑唆安妃,让她对沈纤柔的怨怼更深,从而对她下药。本只想亏损她的身子,让她在天寒居玉殒香消,若是上面责怪,责任就在安妃身上。那时也有一段日子了,证据估计也销毁了,自然扯不到她身上来。不想这时安妃剂量过猛,直接送了沈纤柔的命。
她蹙眉,百密中必有一疏。她素日便知安妃性子暴躁,容不下半点气,怎想她如此心急,下那么重的药。还好药是安妃的家人私自携带入宫,闹到这个地步,不知是否会查到自己身上。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知。”采青见她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懦懦地开口道,“为什么娘娘非要让清浅告诉您沈容华的病情,您不是原先就知道吗?而且非要让她去得罪安妃娘娘,将容华引到梦溪殿?”
“为什么?”她宛然一笑,是初春季节枝头怒放的夹竹桃,美艳而妖娆,“若是不将她拖下水,改明儿她要知道她主子本来是有活命的机会时,难保不会去什么地方咬本宫一口。而且……”她玩弄着手中的小火炉,火炉上炙烤的涂料已经有一丝褪色的痕迹,可是她还是喜欢的紧。
那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将来总要有一样两样的把柄,让那丫头臣服于自己。
慈宁宫。
香炉中青烟袅袅,带着独特的禅意幽香。承熠和皙贤妃坐在下首,太后任延芬姑姑在上首垂背,半眯眼儿。皙贤妃不敢抬头,垂首自顾自地抿着茶。
“那罪妃如今是在何地?”太后不悦地皱眉,皙贤妃见此状,放下手中的盖钟,接口道:“臣妾将她幽禁在自己宫殿里,听从太后和皇上发落。”
承熠开口道:“安妃跟儿臣是十多年的情分,她为人虽张扬,却从不至于到害人命的地步。”
太后神色似乎泥雕木塑,还是方才的淡然神情:“安妃的脾气是整个**最差的,哀家早教你杀杀她的锐气,偏你的耳朵软的很,从不按哀家的做,这下倒将事情惹大了。”顿了顿,太后蹙眉道,“这事情,安妃已经认罪了。夏汀是宫中之主,迟早那凤冠也是你的,哀家就让你以安妃这事开始奖惩宫嫔。”
皙贤妃跪下行礼道:“臣妾谢太后。”
太后幽幽叹一口气,和蔼道:“哀家瞧着安妃,也是个不老实的。出宫去之前便有宫嫔给哀家请安时说,她天天鼓捣些花儿粉儿。哀家叫人冷眼瞧她那么多日子,不想她妄图害薛淑媛的皇嗣,还嫁祸给顾贵人和明贵人。”
皙贤妃也是个水晶心肝的剔透人儿,她淡然道:“太后娘娘既然早知道了,也不提点臣妾,白白冤枉了明贵人和顾贵人。想来两位妹妹在德音宫闷得久了,要怨臣妾不给她们做主呢。”
太后此刻心也松了,也同她道:“哀家这侄女,模样性情自是一流的,为人贤惠懂事,她心里可是明白的呐。”
她又将目光移到承熠身上:“哀家知道,那沈氏是个出挑的,皇上心情只怕也好不了。不如放宽心思,索性去魏紫那里和她好好相处相处。她对你而言是个新人,瞧着她你也新鲜一点,而她也失意了那么久,只怕同你此刻的心思也有几丝相似,同她接触接触对你也好。”
承熠心中已是极不耐烦,许久,他才应道:“儿臣知道了。”
太后见自己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于是倦怠道:“哀家也累了,你们退下吧。”
第二日,合宫都知道了沈纤柔的死讯,她素日的为人是极好相处的,天寒居的内侍们都落了泪,而合欢宫处奉命打理丧仪,因着沈纤柔是宠妃,宫嫔们都素色打扮,生怕触恼承熠。而承熠颁下圣旨,追封沈氏容华为宜德妃,罢朝一周,如此殊荣也是难得了。
而安妃,皙贤妃则下命赐她白绫一丈。
吟思宫内,安妃身着素服,金钗步摇一色尽无,只留一朵绢花饰于耳旁。她未施脂粉,脸色苍白,以往的骄矜模样似乎随着回忆留在昨日。
隐约间传来的是脚步声吧,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看她么?她自嘲地笑着,大概是她的时辰到了。
她抬起头,是前所未有的坚强和决绝。在她扬眸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忍不住滴下泪来。
“妹妹,救救我,求你了。”她不顾一切地拉着薛淑媛的下摆,薛淑媛本就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脸上的笑洋溢着母性的光芒。
“姐姐还不清楚自己怎会在这里来吗?”。薛淑媛身边的宫女一把拉开安妃的手,而内侍们将薛淑媛的手向后挽住,上了绳索。安妃瞧着她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薛楚姿,是你。”她恶狠狠地抬头,瞪着笑得一脸无害的薛淑媛,心中悔恨如潮水将她淹没。
薛淑媛模着小月复,施施然淡笑,“这件事是谁谋划的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是让桃叶加重了药的分量而已。本宫原先是想一箭三雕,不想还是让那个人逃了。”
安妃此时百感交集,她从未想过,竟是薛淑媛害了她。她怔怔地任那素色的绫缎绕上她的颈,窒息的感觉浮上她的面,一瞬间涨得通红。
可那目光怨毒,似乎要将眼前的人儿吞没。
直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双眸子还没有闭上,似乎想随着她的身影,一直走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