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谢得很快,地上铺满了紫色的花瓣,就像一张淡紫色的柔软地毯。花一瓣一瓣地落下,在风中散成一片花雨,梁柔儿坐在花毯上,看着花雨中曼舞的孟细舞,心却不知已飞到何处。
孟细舞的舞很美,泛着一股幸福,那幸福缘于李慕凡,因为她现在已是李慕凡的侍婢。侍婢,一个卑贱的奴仆,孟细舞却觉得幸福,只因她是李慕凡的侍婢。她的地位是卑微的,但她的爱却绝不卑贱,她是那样的爱他——一见钟情,爱意深种,一厢情愿痴傻地等待了三年。三年后,她终是等到了,就算现在她已是自由身,她亦愿束缚此生,只为伴他身侧,哪怕是以侍婢的身份。
“姐姐,你现在很幸福?”梁柔儿对身旁的孟细舞道。
孟细舞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得很幸福。
“我很羡慕姐姐。”梁柔儿微微一笑,笑里夹着一股落寞。孟细舞发现了这股落寞,什么时候开始,素来乐活得没心没肺的柔儿也有这样的表情了?孟细舞抿着唇,看着梁柔儿,伸手替她拂去头上的落花,良久才道:“柔儿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柔儿可是素来不羡慕任何人。”
“可是我羡慕姐姐。”梁柔儿倒在孟细舞怀中,孟细舞看不到她的眼,就没发现她眼里除了落寞,还多了份忧伤。她羡慕,羡慕细舞姐姐可以每日都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羡慕细舞姐姐可以那样默默地去爱。因为这些都是她办不到的,回来之后她已有很久没见到谢留崖了,以前的每次见面都是谢留崖找上她的,只要他来李府总会找她。现在她想见他,却不能去找他,她一个李府的丫头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找江城二公子?
“羡慕我什么?”孟细舞轻言细语地问道。
“我羡慕姐姐可以守着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柔儿有喜欢的人了,是留崖二公子么?”梁柔儿接触最多的男人,除了李绍梵,便是谢留崖。柔儿断不会喜欢上二少爷李绍梵的,倒是谢留崖每次都爱招惹柔儿。从上次晚宴他丢下众人追柔儿而去,到带柔儿去寻医,那么明显的事情,孟细舞当然看得出来。
梁柔儿在孟细舞怀中翻了个身子,答非所问道:“姐姐,你有想过大少爷是否会喜欢上你吗?”。
“当然想过。”她当然想过,她希望李慕凡能喜欢上她,并且只喜欢她一个。但孟细舞知道这是奢望,所以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她就满足了。“只要柔儿愿意,也可以守在喜欢的人身边。”
“我也想这样,可我太贪心,想要的太多。”她想和谢留崖在一起,想让谢留崖也喜欢她,就像她心里喜欢他一般,并且只喜欢她。她同样知道这是奢望,可是她还是期盼着,谢留崖说过会对他负责,她相信他。但是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很正常的,他的负责或许只是给她一个妾的名分,梁柔儿从未奢望要做江城二公子的夫人,但她却想做谢留崖唯一的妻子。爱,有时狭隘到容不下一粒沙子,如果谢留崖不是江城的二公子而是一介平民,那该多好!
昨日还稀稀落落挂着的紫藤花,今日已无了踪影,只余一片残花铺了一地。梁柔儿一个人坐在地上,今日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看着满地的落花。她从来就不是伤感的人,从前的她看到这满地的落花绝不会生出今日这般莫名而忧伤的情绪。
谢留崖的出现冲淡了这股情绪,梁柔儿不由的欣喜。多日未见,谢留崖似乎憔悴了很多,他坐到梁柔儿身边,轻轻地把她搂住,什么话也没说。梁柔儿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谢留崖。
良久谢留崖才开口轻轻唤了声:“柔儿。”
“我在。”梁柔儿道。
谢留崖觉得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阿诺。”“我在。”
“柔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冬天吗?”。谢留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株昙花树上。
小时候?冬天?她第一次见到谢留崖是两年前的夏天,不是在小时候也不是在冬天。梁柔儿正疑惑间,谢留崖接着道:“在那个冬天,我失去了母亲,遇见了你。”
是有那么一个冬天,梁柔儿遇见了阿诺,那天阿诺失去了母亲哭成了一个泪人。谢留崖是阿诺,阿诺就是谢留崖。这样的认知让梁柔儿又惊又喜,原来阿诺一直都在她身边,她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谢留崖,淡淡的伽兰香萦绕鼻尖。梁柔儿的眼中已是星星点点,原来她喜欢上的人是阿诺,阿诺——她儿时唯一的朋友。当爷爷女乃女乃离开后,在遇到细舞姐姐之前,阿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惦记的人。
“柔儿,我大哥生病了,很重的病,我怕他也会像母亲一样离开我。”谢留崖也将梁柔儿紧紧地抱住,似怕梁柔儿也会离开他一般。
梁柔儿没有出声,只紧紧地抱住谢留崖,谢留崖接着道:“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温柔,大哥很像母亲。母亲很慈爱,可她的身体不好,一年四季总是倚在榻上,所以大哥小的时候便已很懂事,从不让母亲与父亲担心,并且把我这个弟弟照顾得很好。”
谢留岩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以前梁柔儿喜欢谢留岩胜过谢留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能不让人喜欢吗?他到底生了什么病,重到让谢留崖如此担心,梁柔儿也不由担心起来:“留岩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谢留崖的眉头不由皱在了一起:“与其说那是病,不如说是诅咒。”大哥在母亲月复中便遭受了的诅咒,与母亲一同遭受的诅咒。正是因为这个诅咒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正是因为这个诅咒,母亲不顾羸弱的身体硬是要生下一个他,因为他的哥哥——谢留岩迟早会因为这个诅咒随母亲而去。大哥的身体在他去峨眉的时候一落千丈,所以父亲叫他速回,然后告知了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一直以为下任江城城主必然是大哥,但未想到事实竟是这样的。他的大哥,最亲最疼他的大哥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打理府中事宜,原来只是为他这个弟弟铺好一条康庄大道。
“诅咒?”
“是的,诅咒,蛟神的诅咒。”谢留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株昙花树上,但他却仿佛看到了沉风湖,以及那条栖于湖底的蛟龙。没人见过那条蛟龙,但滇国的子民深信它的存在。它从滇国成立之初便存在,并且一直守护着那片土地。滇国有个习俗,每十年,在二十岁以下的少女中遴选一次奉赤,被选中的少女将作为奉赤被送入息风林,用自己的鲜血侍奉蛟龙——他们的神。怀着大哥的母亲误闯息风林,以江城城主夫人的身份,这样的身份为那片土地以及它的子民所憎恨。
“蛟神?”梁柔儿惊异道,原来真有这样的生物存在。
“就是那条一直守在沉风湖的蛟龙。”谢留崖喃喃道。
“沉风湖!”梁柔儿惊道,“云苓不是去那里了吗,她会不会有事?”
“她不是第一次去,不会有事,她只是一名采药的人,对那片土地没有任何威胁,相反她也不会受到威胁。”江城府的存在对滇国来说是威胁,作为江城城主的夫人、儿子的他们也是滇国的威胁。
“那就好,她可是为了我才去沉风湖的呢。”梁柔儿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可看到谢留崖那焦虑的样子,那口气又被吞了回去。梁柔儿不由的伸出手欲抚平谢留崖紧皱的眉,抱着谢留崖的手刚欲抬起,便被压了回去。谢留崖的一句:“不要离开我。”便让她无法动弹,两人就那样相偎着,久久未有言语。
“柔儿,嫁给我好不好?”这些日子谢留崖很想她,却见不到她。
谢留崖这突然一问把梁柔儿惊到差点跳起来,梁柔儿一把推开他,瞪大了双眼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谢留崖遮掩道,“我该回去了。”然后逃也般的离开了。
梁柔儿就那样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直到谢留崖走远,她才冲着他的背影大吼:“谢留崖,你王八蛋!”
他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他不会说出那句要她嫁给他,可是当她问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回避了。谢留崖不得不回避,回避自己的心,大哥的病让他不再单纯的是江城二公子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最大的包袱便是,顶着江城二公子的名头,虽是如此,他仍可以娶梁柔儿为妻,不是妾而是妻,唯一的妻。但现在他不能如此毫无顾虑了,因为他将成为下任江城城主。城主夫人怎可以是卑贱的婢女,可谢留崖爱的就是婢女梁柔儿,也只想娶婢女梁柔儿。
梁柔儿是喜欢谢留崖的,她老早就承认了自己的心,就算他不是阿诺,她还是喜欢他,况且他就是阿诺。当阿诺与谢留崖在梁柔儿脑中重叠的时候,她才发现谢留崖对自己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人。
晨雾很浓,浓到完全淹没了连接江城南北的石桥。梁柔儿走在石桥上,整个人都笼罩在雾中。
“江城府”三个烫金大字下,是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旁立着两名银甲侍卫。梁柔儿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走到这里,现在她又再次鼓足勇气走向那两名侍卫,开口道:“大哥,我想找谢留崖。”
左边的那名侍卫看起来脾气很好,他打量着眼前一身丫鬟装扮的梁柔儿道:“姑娘是要找二公子吗?”。
梁柔儿以为自己碰到了好人,忙点头道:“是的。”
谁知那侍卫立马变脸厉声道:“二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哪里来的野丫头滚……”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右边那名冷脸侍卫制止了。冷脸侍卫的话跟他的脸一样冷,他只说了两个字:“闭嘴。”左边的那个侍卫便不敢再吱声。
梁柔儿立马凑到冷脸侍卫跟前,满脸期望道:“大哥可以帮我通报一声吗?就说是梁柔儿找。”
冷脸侍卫瞥了一眼梁柔儿,惜字如金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冷脸侍卫不答,梁柔儿接着问。最后冷脸侍卫实在受不了梁柔儿的聒噪,直接挑枪把她扔了出去。
梁柔儿毫无防备,被摔得龇牙咧嘴,揉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又走到冷脸侍卫面前。刚想骂人的她,听得左边那名侍卫在偷笑,立马转过身一巴掌甩到左边那侍卫脸上:“让你笑!”
那侍卫挨此一巴掌,愣了一会儿,竟忘了还手,他也没功夫还手,因为又一巴掌接踵而至:“让你骂我臭丫头!”梁柔儿的速度很快,快到甩了人家两巴掌后立马又退得远远的。冷脸侍卫仍是面无表情的站着,对梁柔儿的行为也未制止。若是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再一次把梁柔儿扔出去,可他没有,因为他也不喜欢自己对面那新来的家伙。
梁柔儿把气全发在左边那侍卫身上,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冷脸侍卫的对手,可左边这个侍卫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了。再说是那侍卫冒犯她在先,竟骂她野丫头!
左边的那名受了梁柔儿两巴掌的侍卫刚想发作,朱漆大门由里缓缓打开,走出一对言笑晏晏的男女。那女子的很美,一身水蓝衣衫,举手投足间完全就是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男子高挑而俊朗,穿的也是一身裁剪得当的蓝色衣衫,他是江城二公子谢留崖。昨日还万分憔悴的他,今日已精神万分,正对身旁的女子浅言轻语。梁柔儿从那女子看向谢留崖的目光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不认识那女子,于是她直接走到谢留崖面前,指着那女子道:“她是谁?”
谢留崖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他看不到梁柔儿头发睫毛上已蒸发掉的露珠,但却发现了她的衣角被露水微微染湿。“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来找我?”
“我问你她是谁!”
梁柔儿那不依不挠的一副吃错的模样,惹得谢留崖宠溺一笑:“她是苏冉苏姑娘。”谢留崖拉过梁柔儿,也向苏冉介绍了梁柔儿。
刚才挨巴掌的那名侍卫此时已经石化了,那丫头竟敢如此无礼地对二公子说话,二公子的态度竟是纵容!他才刚来江城府做事没几天,不会因此被踢掉吧!
冷脸侍卫的表情没有变,仍是那张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