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柳斌如愿了
这次叶丽阳和柳斌他们是踏踏实实地探了回家。
两年没回家,她在火车上就想象着家里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可进家门到处看看,还和走时一个样,这才真感到是回家了。
接连帮妈妈干了三天活,叶丽阳待不住了。她先到李娟家,姐俩搂着蹦了半天,一起说起了悄悄话。李娟从信里知道叶丽阳他们今年回来过年,也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包括贺建军。贺建军说一定找机会聚一聚,大家好好叙叙别情。俩人商量好明天一起去贺建军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妈妈见丽阳要出去,嘱咐她:“今天你弟弟也休息,晚上早点回家吃饭。”弟弟叶涛比丽阳小三岁,是六九届毕业生,那年下乡条件有些松动,因丽阳去了东北,他家算有一个孩子到边疆了,所以同意叶涛留城,被分到区环卫处,管理那些扫大街的大嫂。叶涛觉得太丢份儿,天天吵吵着要调工作。爸爸说比起下乡来你应该知足了,叶涛说下乡怎么了,那可是昂着头挺着胸走的。
丽阳和李娟按约定的地点碰了头,一起乘三路有轨电车去贺建军家。电车咣当咣当地不紧不慢行驶着,望着窗外那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街景,叶丽阳感觉自己的心有些加快了跳动。分别三年半了,贺建军还是象在火车站分手时那个样吗?李娟告诉她,那天火车开走后,贺建军情不自禁地跟着火车跑了好几十米,直到看不见车尾了才停住脚步。自己当时怎么没顾上回头看呢?
昨天她跟李娟详细讲了她和柳斌交往的经过。说实在的,三年了,柳斌处处爱护着她,关照着她,她也在柳斌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安慰,在外人看来,他俩已是般配的一对儿,只有他们自己都明白,俩人中间还隔着一个男人。他们一个两难地犹豫着,一个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待着。李娟是倾向于贺建军的,但她想起贺建军跟她说过的话,也弄不准到底怎么办他们才真正能得到幸福,可她还是想促成这一对有情人。
下了电车,俩人说着话来到贺建军家的楼门前,进了楼洞,李娟一边轻轻敲门一边问着:“是贺建军家吗?”。门开了,贺建军的继母出现在门口,李娟说:“大婶,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建军的同学李娟,前年弟弟妹妹要下乡的时候我来过。”贺婶忙说:“是吗,你看我记性不好,眼神也不好,快进屋来。建军有点事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俩人进了屋,李娟又介绍了叶丽阳。
这时,他们看见小过道正对着的厨房里,一个健壮的姑娘正在用擦板擦萝卜丝,看她身上系着围裙,胳膊戴着套袖,很从容地干着,一副家庭主妇的架势。李娟小声问:“大婶,厨房干活的姑娘不是和平,是谁呀?”贺婶喜滋滋地说:“是建军的对象,原来是建军的学生,现在在机床厂上班。这姑娘可勤快了,各个礼拜天都来帮我干活,这不快过年了,擦点萝卜丝好炸丸子。”
李娟吃了一惊,忙回头看叶丽阳,见丽阳的脸腾地红了。俩人对视了一下,见贺婶忙着找杯子倒水,就站起来说:“大婶别忙了,建军不在家,我们改天再来吧。”不等贺婶再让,赶快出了门。
俩人正想说点什么,没等开口,就见贺建军从对面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我看着像你们俩,怎么不等着我,这两天我正想找李娟打听你们到底哪天回来呢。”
她俩站住,面对着他。贺建军直视着叶丽阳:“你们真扎根边疆了?三年才见一面,不知道老同学多想你们。”
李娟接过话茬:“是真想还是假想?恐怕已经有人让你天天想着了吧?”
贺建军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是不是李玉芝又来了,你们见着了?”
“岂止是见着,你妈都把她当儿媳妇介绍给我们了。”李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满。
叶丽阳眼含笑意,说:“贺建军,恭喜你。”
贺建军满脸沮丧和无奈,说:“你俩可饶了我吧,有什么办法。我家需要的不是儿媳妇,是保姆,她还甘愿当这个角色,把两个老太太哄得拿她当宝贝,连我爸现在也不说不合适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我真不愿意想这事。”
他转过头看着叶丽阳的脸:“叶丽阳,工作怎么样,顺心吗?你这个大才女找没找着发挥自己才能的地方?生活上怎么样?找没找着如意的对象?”
叶丽阳依然微笑着:“还行,慢慢适应吧,学生时候把什么都想得太简单了,不过我坚信我们的信念。”叶丽阳没有完全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又唠了一些同学们的情况,商定了聚会的时间地点和需要通知的人,就分手了。
在转身回家的一刹那,贺建军深情地望了叶丽阳一眼,叶丽阳看到,那眼神里有着无以言表的爱惜、关切、愧歉和无奈。叶丽阳的眼圈红了,急忙回过头,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淌了下来。李娟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想说点什么,没等开口,自己也哭了。
正月初六,十几个同学在人民公园见面了。
辽南的冬天只要是晴天没风,还是很舒服的。太阳暖暖地照着,花草虽已凋谢,可满园的松树、冬青还绿得盎然。三五只漂亮的喜鹊时而在枯草地上寻觅食物,时而喳喳叫着飞上树梢。与公园相接的大海平静无垠,没有风起云涌时的惊涛骇浪,倒有着让人心痒的宁静和恬淡。
这群三年来首次相聚的男女同学们,也象喜鹊似的雀跃、欢笑。他们在一座面临大海的凉亭里坐了一圈儿,互相询问着别来的情况,各自介绍着自己的见闻,回味着在学校时一些有趣的事情,有的两三个人跑到凉亭外悄悄说着私房话,有的高谈阔论自己的独特见解,不时从哪儿爆发一阵欢快的笑声。
从冰封雪罩的北国回来的叶丽阳和柳斌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五、六个同学围着他们问这问那,他俩有些应接不暇了。
贺建军拍了拍手,让大家先静下来,提议说:“这么乱呛呛耽误时间,咱们来个资源共享,让叶丽阳和柳斌分别说,好好给咱们介绍一下北国边疆的情况和他们的感想,好不好?”大家一致赞成。
叶丽阳让柳斌先说,柳斌介绍了北方独特的自然风光,风土民情,绘声绘色地讲着关东“三大宝”、“四大怪”,把大家逗得直乐。叶丽阳则给他们讲了工厂和农村的见闻,特别是她作为工作队员下乡的经历和感慨。
这时有个同学大声说:“哎,汇报一下你们自己的事儿,有没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
李娟一见这阵势,忙截住那个同学的话:“别打岔,这事你着什么急!”
没想到叶丽阳略略停顿一下,突然面对大家大声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已经有对象了。”李娟和柳斌同时一愣,眼睛直直地瞪着叶丽阳,不知这丫头要弄出什么事儿来。
只见叶丽阳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站在她身边的柳斌,用坦然温柔的眼光直视着柳斌惊讶疑问的眼睛,然后面向大家,用手掌指向柳斌,大声说:“我的对象就是他——柳斌。”
柳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娟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贺建军却象已有思想准备,表情复杂。突然,他带头鼓起掌来,同学们跟着鼓掌欢呼祝贺。柳斌乐了,这才相信是真事。可细心的李娟看到,叶丽阳带笑的的眼睛里有光一闪。
聚会结束后,叶丽阳不让李娟陪,一个人在公园的亭子里坐了很久。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回味着柳斌兴奋的笑脸和贺建军复杂的眼神,她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怨恨不起来,甚至也烦恼不起来。她自己也不明白在那一瞬间她怎么会突然向大家宣布这么大的事,是对贺建军的失望和报复?可想想贺建军也没做错什么;是对自己的悔恨和惩罚?想想也不是,因为无论如何柳斌也不能算是一个坏男人。
算了,既然已经主动公开了,也就没法挽回,不能挽回的事还费脑筋想它干什么,回家。她站了起来。叶丽阳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愿意让复杂的事长时间纠缠自己,所以在外人看来,她总象是无忧无虑的。
晚饭后,收拾好碗筷,叶丽阳走进父母住的房间。这是航运学院的职工住宅,算两室一厅吧,厅在中间,东西各一个小屋。自从大哥从轻工学院毕业分配到锦州,丽阳去了东北,大妹到农村插队后,家里就剩小妹一个孩子。平时,父母住东间,小妹住西间,丽阳回来就跟小妹睡一张大床。她比小妹大七岁,有时特意逗小妹,姐俩经常唧唧呱呱闹到半夜。
妈妈正坐在缝纫机前给小妹赶缝过年穿的新衣服,爸爸在床上倚着被垛看书。丽阳进屋坐到靠墙的凳子上,正好能同时看到爸爸妈妈的脸。
“爸,妈,跟你们说个事儿。我处对象了,是我们同班的同学,现在和我在一个单位。”
爸爸抬起头,妈妈停下缝纫机,问:“是吗?家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
丽阳说:“我还没去过他家,大概在桃园区,他爸好像是商业局的干部,家里可能还有一个弟弟。”
爸爸憋不住笑了:“丽阳啊,你就用这些‘大概’、‘好像’、‘可能’来征求我们意见?”
“反正我就看本人,哪想那么多,不行明天都打听明白不就得了。”丽阳满不在乎地说。
妈妈转过头:“那好吧,过两天你把他邀来,我们也看看。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这不,你哥前些天来信,通知我们‘五.一’要回来结婚,媳妇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你还不错,知道跟我们打个招呼。”
“招呼是得打,不过说实在的,如果我们自己看好了,您俩也不会别着不同意,不是吗?”。丽阳半撒娇半认真地说。
爸爸略微叹了口气:“咱们家就是民主惯了,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你们好还是不好,将来要真出现预想不到的问题,我怕自己会后悔没尽到责任。好在你们在外面都挺自立,我们还算放心。”
丽阳说:“爸,妈,其实我特为你们自豪,我们同学都羡慕我有这么有知识又开通的父母呢!”
“好了好了,你也别给我们戴高帽。就因为工作也好,家庭也好,都得你们自己去干,去经营,所以我和你妈妈才相信你们,你自己可要把握好。”爸爸说。
“遵命。请你们放心,老叶家的孩子不会给父母丢脸。”叶丽阳调皮地表着态。
“丢脸不丢脸的我倒没想,最重要的是你们过得顺心、幸福。”妈妈又踏响了缝纫机。
几天后的准姑爷与未来岳父母的见面进行得相当顺利,柳斌用自己的外貌、谈吐和殷勤,给两位老人留下正经不错的印象。
叶丽阳也应柳斌的要求去他家拜见了未来的公婆。
对于成为人家的儿媳妇这件事,叶丽阳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她虽是个女孩子,可还从来没有过所谓的闺中梦想,和柳斌的接触和相处,她感觉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过程。想到自己有可能从此会陷入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漩涡里,她甚至有点儿悲哀或悲壮的感觉。她告诫自己,无论生活怎么改变,我不会忘了自己的理想,不会松懈自己的追求,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尽管对这种理想、追求、责任的具体内涵,她有时自己也觉得不那么十分清晰。
过了正月十五,叶丽阳和柳斌一起回厂。丽阳虽然调走了,可由于区里并没有供单身职工住的地方,所以她还住在厂里原来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