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桃花 剑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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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城转过身却是未走,叶萧错开他再看一眼,才看见香儿竟也出了房,正倚门看着这边。

三人一时无语。

“深更半夜的怎么全都不睡觉啊?”

三人闻声齐齐一愣,应声望去,又齐齐喷一句,“回屋去!”

可见袁泽的吐血技术,三人都是有些后怕了……

袁泽简直无比委屈,人却是毫不听劝的往外走,只有身上的被子乖乖的裹紧了些。晾是如此,仍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咳,血把被子都染了红。

“你!”

香儿指着袁泽鼻子正要骂,袁泽却是皱了皱眉头,“你们别这样,我早就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与其躺在床上咳的要死要活,我还更喜欢出来透透气,反正这病就这样了,不会更好,却也不会立马要人命。以前是我一个人,咳着过上一夜倒也无所谓,现在身边至少还有你们,我就是想下了那个床榻……出来和你们赏赏月色……怎么不可以了?”

袁泽脑袋垂的更低,“我就是不想睡,不想一个人……你们聊你们的,我在一旁听着就好。”

后脑有东西飞过来,袁泽猝不及防的被打了个正着,意外的却是不疼。袁泽模模后脑勺往后看一眼,竟是香儿走过来,还一句话不多说,深深白了他一眼。哪知出口时,却是对着叶萧骂。

“你个死男人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啊!”

袁泽愕然,又望眼叶萧,那边短短时间竟已点了三把篝火了。叶萧闻言香儿的话似是颇为不爽,于是条件反射的瞪上了袁泽。

“你给我过来点,不晓得离火近些呀!”

袁泽头一次恶毒的想把一口血全喷在叶萧脸上,这人简直是专门捡软的柿子捏啊!心底这般抱怨,人却已是乖乖凑到篝火前坐好了。

叶萧满意的靠着袁泽坐下,后又斜睨一眼暮云城,脸上笑意愈发不诡,“云城,来来,病人至上,快耍耍你那套剑法,给咱们阿泽来上一段余兴节目!”说完,一脸献宝的眯着笑望向袁泽,“很好看的,保管你看了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光想断袖的事儿去了,叶萧心里补上一句,暗笑。

袁泽果然两眼放光,巴巴望向暮云城。

叶萧这简直是逼良为娼……

暮云城一脸阴沉,绷着脸瞪上叶萧,一抖剑,一团寒气逼过去,叶萧吓的一把抱上袁泽,暮云城又笑开来,像秋林染了枫红,像春水化了冰,简直闪瞎了叶萧的眼。

一晃神的功夫,暮云城的剑已经舞了起来。剑花依旧的凉,却是被暖融融的篝火驱散了先前的疏远,近在咫尺的舞动着。绝美的剑,绝美的人,绝美的剑光,半分杀气都无,似乎那不是一把杀人的剑。

舞的久了,暮云城的表情也变的暖,不自禁的一抹笑意,比天边的月色还要出尘明亮。长剑陡然一探,有意挑起了篝火,生生带出一团火焰,像拔.出来的一条火红绸缎,随着剑势作舞。剑身又蓦地轻震,舞动的流焰陡然散开来,顿时碎做艳红的星点,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凡尘。

星火光华,竟是连着碟都引了过来。

秋蝶,不起眼的像是一片枯黄的叶子,在漫天星火里摇曳。暮云城带着笑意的眼凝上那蝶,莫名微微凝起了一丝戾气。

秋蝶似是喜美人,独独往香儿肩头落去,香儿挑眉看那蝴蝶一眼,眉目间亦有戾气。

下一刻,霜寒的剑迎面朝着香儿刺了过去。

叶萧和袁泽齐齐吸气,香儿却是没动作,候着那剑尖擦着她的肩头刺上,却是把那翩翩起舞的蝶斩了两半。

袁泽长呼一气,却又喃喃一句,“多好看的蝶啊。”

叶萧却是怀疑的瞥上一眼香儿,“你竟然不躲?”

香儿意味深长的朝暮云城笑笑,“没有杀气的剑,姐是向来不躲的。”说罢竟是学着叶萧模样,一也靠着袁泽坐下来,笑道一句,“看来今夜还长着,暮兄剑虽好看,久了,却也难免寡淡了些。”语气竟是难得的愉悦。

叶萧似是被今夜的清欢感染,也觉得轻松自在,便就是香儿的话陡然站了起来,一脸自得笑意,“想有滋有味点还不简单?也不瞧瞧我叶萧是谁。”拍拍自个儿那平平的胸脯,又道:“我可以打包票我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厨艺一流的太子,哈哈,想吃什么?高档点的像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平民点的有青椒肉丝、丸子白菜,点心也行啊,像什么茶食刀切、合意饼……”

“这房子连个屁都没有。”香儿淡定插嘴。

滔滔不绝的人陡然安静下来,叶萧看一眼一脸鄙视的香儿,满色的得瑟忽的碎成了片,而后脸色垮下来,沉着步子一步步往厨房挪,嘴里咬出几个字。

“我、不、信。”

香儿被叶萧的表情逗乐了,蹲在袁泽身边直捂肚子。

暮云城看着叶萧的背影,竟也笑的开朗,“取火,采药,做菜,不该会的他都会了,你们这位太子殿下真是人才啊。”

“哈哈,噗!”

香儿,暮云城陡然一顿,惊悚的看向袁泽,袁泽连忙捂住嘴,还抬手胡乱挥了挥空中被自己喷的漫天飞的血沫星子,脸上红的诱人。

香儿、暮云城一时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表达一下关心,两人的表情就那么僵在那,直到几声疑似的鸡叫传入耳底。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三人齐齐一愣,注目望过去,见得叶萧赶着一只鸡从左边跑过去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叶萧还是追着那只鸡,又从右边跑过去了。

“哪里来的鸡?”香儿问一句。

“他怎么学鸡叫学得……这么传神?”暮云城接着问一句。

“……”袁泽没说话,他在竭尽全力的捂紧嘴巴啊!

健壮的大母鸡陡然叫一声,扑扇着翅膀直往篝火处跑,叶萧跃起身子飞扑过来,直挺挺摔趴在三人眼皮子底下,竟是当真把母鸡给捉着了!

叶萧眼里闪光无人看见,三人只见得叶萧陡然拔下发上的银簪,一招把母鸡扎了个对穿!三人毫无防备,被溅了满身鸡血。

“……”

“……”

最终也只有暮云城还憋得出一句话,“君子远庖厨……”

叶萧拔出簪子又一次刺下去,算作回应。

“……”

三人一阵沉默,空气里陡然飘来一阵肃杀。

“我的鸡!!!”

“……”叶萧也沉默了,趴在地上,双手摁住大母鸡的尸体,眼却瞅向了院外,惊悚的见得这家的主人……回来了,而且,一脸的想杀人……

月色下,那三堆篝火旁,直直围坐了五个人,其中却有一个年岁七八的孩子,此人身份,不言而喻。

“你居然……”

“把人家养了三年的鸡……”

“给杀了……”

暮云城三人合力,才算是完整的把这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火光一个跳闪,照应的叶萧的那张脸,苦的像根黄瓜。

七八岁的孩子一脸煞气的看着叶萧,直接蹦起来,“大叔你赔钱吧!”

“大叔?”叶萧一愣,立马看向了暮云城,“叫你呢。”

暮云城端坐,右手触上了腰间的软剑。

叶萧立马收回目光,往香儿处看一眼,“香儿姐姐!给点儿钱呗!盘缠都在你那啊!”

香儿拿出钱袋子,却是用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勾出来的,叶萧啥都没看清,只看清那匕首了……

叶萧一闭眼,一睁眼,瞪上袁泽。袁泽不多说,直接喷口血……

“大叔快赔钱!”小屁孩咄咄逼人嚎一嗓子。

叶萧愁苦,很愁苦。她两袖清风的,卖身人家一个小屁孩肯定也不会要,实在是没了办法,只得坐地上仰望,半天憋出一句,“没钱啊,有命一条……”

“那偿命啊!”小屁孩扑了过来,手里居然是一把打架专用的锄头,叶萧吓的就地一滚,掏出杀鸡的银簪高高一架,居然把劈下来的锄头驾住了。

叶萧一个激动,“对了,这簪子给你!”

小屁孩瞅一眼簪子,“值钱么?够我买几两药?”

“够你买栋豪宅了……”

叶萧一句话才落,簪子已经被小屁孩夺过去了。袁泽却是不由的看了小屁孩一眼,“小兄弟要买药?治病么?”

小屁孩瞅着簪子,模模又弹弹,最后还咬咬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进怀里,“给我哥哥治病用的。”

“这里还住着你哥?”袁泽四处望望,“我没见着别人啊,你哥既是病了怎么还乱跑?”

“我常常出去撒野,晚回来了些就要出去找,他那人就爱瞎操心!”

小屁孩一脸不以为然,暮云城却是忽的皱了皱眉头,“晚回来些?你起码有三天未回了吧?”

小屁孩一惊,而后恨恨的瞪一眼暮云城,“是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那你哥该是出去找了你三天了。”见小屁孩一脸不信神色的望来,暮云城才解释道:“不骗你,你可以自己看看你家饭桌上的灰尘,没个三天,是积不到那个程度的。”

小屁孩蓦地站起来,拳头捏的死紧,“你胡说,哥哥得的是肺痨,根本走不了远路!”

见几人不说话,小屁孩眼光恨不得想杀人,却是一坐到地上,“小二子就坐这,哥哥明早就回来!你们等着瞧!”

几人互望几眼,终是袁泽最先母性泛滥,挪到小二子身边,模模脑袋道:“那我就等着瞧,明早要是瞧不着,我们几个全出动给你找哥哥去。”说完,巴巴的望了眼香儿以示征求意见。

香儿瞪一眼,“你都先斩后奏了还来问我?”

袁泽脑袋一缩却是对着小二子笑开来,“找到你哥,我给你哥治病,肺痨嘛,虽是难治,有我在,也不一定治不好!”说完又看一眼香儿征求意见,香儿已无力瞪眼。

哪知,小二子却是鄙夷的看一眼袁泽,尤其是把袁泽裹在身上染满血的被子瞅了一遍,眼里完全的不信任。

袁泽头一次竟也无语了,半晌才道:“你哥的病至少比我这病容易治一百倍!”

“真的?!”小二子竟是跳起来,浑身上下半点小**的模样不剩,兴奋道:“那你们还能不能教我哥哥读书啊!你们一个个都好有学问的样子!”

“你这小子真是得寸进尺啊。”香儿挑眉。

“碍你什么事!一看你就是这里最没学问的!”

小二子直哼哼,叶萧简直大爽,完全是把小二子抱了起来,当儿子似的亲了一口,“二子你太有眼光了,找我吧,我很有学问的,至少比这女人有学问!”

香儿直捏拳头,小二子却是很兴奋,眼底闪着光,“教什么都行!只要是些能安什么邦、定什么国的啦都行!我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书了,他总说要学好多好多学问,总有一天要走出这个边塞之地,去那皇帝住的地方,帮皇帝出点子安民,让燕国变的好强大好强大!”

所有人忽的沉静下来,叶萧脸色尤其莫测。

小二子却越说越起劲,小小的拳头都兴奋的漫天飞,“小二子都想好了!哥哥去做文臣,小二子最会打架,就去做武将!韩国那群坏人不是经常打我们么,等小二子长大了,皇帝陛下封了我的官,小二子打死韩人那些丫丫的!就再没坏蛋敢欺负我们大燕了!咱哥俩定要大燕……什么来着?哦,国富民强!”

话说完才觉气氛不对头,尤其是抱着他的这位大叔,小二子不由得死死瞪一眼叶萧,“喂,大叔你干嘛不做声?莫不是后悔了?!”

叶萧看着眼前的孩子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小二子脾性果真不好,见着叶萧一动不动竟是一步跳开,一锄头挥过来,“不教就不教!什么意思你倒是给句话啊!”

叶萧惊的连连后退,月兑口道一句,“可是燕国亡了啊……”

小二子挥着锄头笑,“你个大叔胡说什么!混账话!”

笑了半晌却见袁泽,香儿全都是沉默不语。小小的一双眼,怔愣的像是死物,眼珠子都不曾转过,半晌,倏地涌上来一团的水光,刹那将那双蓦地瞪大的眼淹没。

袁泽连被子都不要了,上前走几步,小二子却是忽的发疯似的四下乱挥锄头,一步步朝着屋子里挪,见着他们像见着仇人。

“你们别过来!你们以为我会信?你们以为这些混账话能唬的了我?!”

小二子挥着锄头,眼底冲着红红的血,“燕国不可能亡的!我哥还没当上文臣,我还没杀上几个韩人,燕国怎么能亡了?!我哥每个月爬也会爬到邻镇的村子去,哥说那个有个教书教的很好的先生,就是学费贵点,哥可是省着治病的钱去上课啊!还有我,别看我小,我都能用这把锄头砍倒一棵一人抱的大树了。我说了,我会提着韩人的脑袋去皇帝陛下那领赏,领多多的钱,给哥哥治病,给哥哥上学,让哥哥当大官!我们还在这么努力,大燕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亡了!那我们的努力怎么办?!我们的梦想该怎么完成?!我们无父无母,却相依为命活到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挥舞的锄头几要割伤自己的胳膊,小二子却一个字都不信,是眼前这些坏人故意骗他,骗他放弃梦想,放弃一切!

全都是坏人!

小二子一脚绊在门槛上,所有人蓦地冲过去,除了暮云城闭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二子却是自己爬起来,对着他们大喝一声,惊惶失措的后退,撞上了屋子里唯一一件像样的木质柜子。

有东西从柜子里倒了出来,倒在小二子脚边。小二子眼睛却早被泪水染花了,什么都看不清楚,雾蒙蒙的一片,只有嗓子还是清晰的,便一声声的嚎开来。

“韩人有韩国,所以叫韩人,赵人有赵国,所以叫赵人……如果燕国亡了……那我、我和我哥哥、我们该叫什么?我们又是什么?!”

小二子胡乱的后退,蓦地碰上了脚边的玩意儿。

有人忽然跑过来抱住自己,小二子猛的挣扎却仍是被人抱的远了,好远好远,他眼底的泪才被风吹干。透过那无窗的窗子,无意往那处木柜底下望一眼,才堪堪看的见一个小小的人儿,一动不动的倒在那。

小二子大笑,扑腾着叶萧的怀抱,“哥哥!哥哥救命!坏人说了谎话还要抱走二子!哥哥救命!哥哥快来救我!”

远处,那横在柜子旁的人儿,却是一句回应未给,整张小脸苍白苍白的,身子都是皮包骨头,脸上却是看着更为的骇人,原本该是水灵灵的眼睛那处,竟只剩了两个洞。

没人想的到,小二子口里那个口口声声要当大文臣的哥哥,那个口口声声要学大文化的人却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那夜的风,忽的吹起来,把小小人儿胸口掩护的好好的一张泛黄的纸高高的吹到了空中,招展在空中的墨色文字,格外的好看,是工工整整的小篆,只是内容稍稍简单些。

那个值得一个患了肺痨、瞎了眼睛的孩子,用着省来的药钱、爬也要爬去听课的那位教书先生,教的却也仅是简简单单的三字经。

仅仅会了三字经是不可能富的了国的。

仅仅会砍树也不一定真能杀的了敌。

也许这两个人孩子一辈子也去不了那个所谓皇帝住的地方,一辈子也不可能为燕国真的贡献什么,可是如果燕国亡了……他们连个支撑下去的奢望便也灭了。

一个国家的灭亡,不仅仅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解月兑,它会带走成千上万无比美好真诚的东西。复兴……从一个国家灭亡的开始,就注定了是许多许多人,共同的愿望。为了挽回他们的梦想,挽回他们的尊严,挽回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叶萧永远忘不了,那一个月夜,小二子整整哭喊了三个时辰,让他的哥哥来救命。

那个也许根本不比小二子大多少的孩子,却是冷冰冰的躺在那处柜子处,一步未曾追上来。孩子口微微张着,直直穿透过来一支毛笔,笔头上有墨,还有干透的血。

这许是孩子最为看重的东西,于是就算要死,也要跟着带到地下去。也许他有一天能转世,转到书香世家去,那里有读也读不完的书。

那里,还有一个国富民强的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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