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展风将上官若愚带至自己安在此地的别苑,也不吩咐另开客房,便径直抱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身上的伤虽不重,却细碎地布了一身,不少伤口中扎进了木刺、碎瓦,处理起来十分麻烦。他吩咐下人端来热水毛巾,小刀火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榻为她挑刺消毒。他动作极是仔细小心,下刀之时却没有一丝的拖沓犹豫,将挑出的木刺整齐地放在一旁的盘子里,不多时便铺满了。
挤出血污,又细细地将伤口洗净,才小心地包扎起来。期间她一直昏迷不醒,时而眉头紧蹙,叫着白晨的名字,时而自眼角落下泪来。他见了,便随手拭去,没有片刻停顿。
饶是如此,待一切包扎妥当,亦已过了近三个时辰。望着她眉头略缓,似是身上的痛楚稍减,付展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手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笑道:“救着你的命,你却一直叫着旁人的名字,当真该打。”
他随后引针,将药物渡入她穴道之中,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忽听有人扣门,他说道:“不妨事,进来吧。”
推门进来一年轻男子,形容消瘦,一双眼睛却是精锐异常。
男子眉头紧锁,付展风却是心情甚好,手中收拾着针包,头也不抬地问:“查得如何?”
男子答道:“属下得令后,领了五十二人,分十三路去查白晨下落……”
付展风打断他:“结果。”
男子略一垂头:“那白晨果不是东极宫的人带去的。”
“那是谁?”
“几个白衣人。”
付展风忽然笑出了声,男子听了,却不由得后脊一凉。
“阿宁,你这可是在与我说笑?”
“属下不敢。”
“白衣人,还有呢?”
“这一行白衣人行踪诡秘异常,轻功高绝。咱们的人追不上,只瞧了个身影,连男女都不曾辨清。”
付展风神情微微一凛,倒是有些意外,“咦”了一声,喃喃道:“连男女都辨不清,那人数可看清了么?”
叫阿宁的男子低头默然。
付展风唇角一撇,淡淡说道:“再查。”
阿宁垂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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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上官若愚这一觉直睡了两天方醒。这两天之中,付展风寸步未离,用棉花沾了水,不时地润着她的唇,一日两次,掰开她的嘴,灌些温热的米汤下去。因此她醒来之时,倒并不觉唇干齿裂,只是脑子有些浑噩,呆呆地坐了半晌,方才一点一点地回转过神来。
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问:“白晨可找到了?”
付展风殷勤地服侍了她足足两日,她醒来头一句却是问的旁人。他似是心中已有准备,好脾气地答道:“正派了人去查,你不要急。这事我既然答应了,总会为你办妥。”一边说着,一边递了杯清茶过去,哄她喝下,又道,“我吩咐了他们熬了清粥,配的脆瓜是我家乡的腌制法子,你尝一尝,与别处不同。”
她似是被霜打过的黄瓜,恹恹地垂头坐着,愁眉苦脸地望着腿上的被子发呆,与他的话并不答理。
付展风亦不在意,端来热水湿了帕子递到她眼前,说道:“擦把脸。”
她一怔,随手接了,在脸上敷衍地一抹。她脸色苍白憔悴,一双眸子却甚是明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湿帕,望着他,神然颇为笃定,清清楚楚地说道:“东极宫,你们朝廷的布置,是不是?”
付展风面上云淡风清,心中却是狠狠一紧,微微笑了笑,道:“展风不过是尚书府中一介下人,朝廷的事,又岂有我插足的份?”
上官若愚淡淡一笑,亦不知她相不相信。
付展风却是心中存疑,忍不住试探道:“小于姑娘又何出此言?难道东极宫中亦布有一方城的蛛丝?”虽是如此说,倒也并不十分相信。
上官若愚望着他一笑,道:“你才说自己无权插足,如今却又来套我的话么?”
付展风知道她不易对付,全盘谎话,未必便能骗得她尽信,因此微一沉吟,答道:“展风身份虽然低微,却也有些自傲。自问并非池中之物,又如何甘心一辈子在尚书府中当个下人?”这话合情合理,非但不虚,倒还隐有半分推心置月复的味道。
上官若愚听了,唇角扬起一丝冷笑,说道:“你倒不把我当外人。”
“在下说过,在在下心中早已将姑娘引为挚友。”
“你严重了。”上官若愚答得冷淡,歇了半晌,却还是开口说道,“也罢,说于你听却也无妨,我如今还需仰仗你为我找白晨,若是句句虚言,也讨不了好去。”顿一顿,却道,“我渴了。”
付展风不禁莞尔,递来一杯清茶。
上官若愚轻呷一口,依在床上说道:“谢书庭身旁那两个护卫,身上着的衣衫是官坊的布料。”
付展风微微一愕,月兑口说道:“就这?仅凭这个也不能就认定东极宫为朝廷所管。”
“那些护卫进退有序,所布的阵势与皇宫禁卫军长年演练的有些相似。”
“姑娘如何知道禁卫军的阵势?”
上官若愚瞪了他一眼,神色骤然冷淡。
付展风会意,心想,她是南靖王爷的弟子,又如何不知宫中的事?当下只作不见,淡淡地笑了一下。
只听她续道:“蛛丝广布天下,江湖上突然多出个东极宫,又冒出这么多的个中好手,一方城绝不可能半点风声都觉不出来。因此这些人不会是来自江湖,再加上他们的武功路数系出自一门,唯有一个可能……这东极宫门人,来自朝廷。”
付展风暗暗一惊,心想,她不过仅凭短短一日的相处,便隐隐觉出东极宫的底细,之前的自己当真是小瞧了她。于是又问道:“那姑娘可否猜出,朝廷为何要作如此布置。”
上官若愚微微蹙了眉,似是颇有不适,勉强答道:“你又在套我的话了。自古以来,又有哪个朝廷放心让江湖上一家独大了……”
付展风见她气喘微急,不由得甚是担心,说道:“你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上官若愚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说道:“如今我可依靠的唯有你一人。你说心中当我是朋友,我亦愿意相信。你答应我的事,务必要做到,莫要让我失望。莫要像你师父那般,背信弃义,让我……瞧不起你!”
她脸色甚是倔强,眼神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无助之色。这话便如一把锤子,重重敲在付展风心头,他神色一凛,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认真说道:“展风必不负此信托!”
他的手掌又大又暖,与白晨微凉干燥的掌心不同,上官若愚只觉得心头一宽,终究抵受不住阵阵袭来的倦意,阖眼沉沉睡去。
付展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站在院中静默了一阵,手掌轻握,掌心中那瘦弱和凉意似乎还未散去。忽然低语唤道:“左诚。”
自阴影中现出一个人来,垂首答道:“在。”
“让阿宁再多加三倍的人手,务必查出白晨下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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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却是在傍晚,屋外隐隐传来清悦的笛声,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曲意清雅,却透着一丝绵柔之情。上官若愚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待一曲奏完,房门被轻轻推开。付展风执笛而入,见她醒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快步上前说道:“姑娘醒了?可要吃点什么?”
上官若愚久睡初醒,头脑昏沉,本没什么胃口,但见他对自己甚是关怀,不禁也有一些感动,淡淡说道:“是有些饿了,你说的腌菜和清粥呢?”
付展风大喜,忙命人端将上来。
温热的清粥下肚,原本冰凉的身子忽然便涌入了一股暖流,甚是舒服。上官若愚吃完,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待她吃完,付展风又命人将碗筷撤去,不等她开口询问,便说道:“姑娘托在下寻查白晨下落,在下已命人着手去办。只是掳去白晨的那一行人,甚是有些诡秘。”
上官若愚心中不由得一紧,急忙问道:“怎么?”
付展风见她为了白晨如此心焦,脸上亦是淡淡一笑,答道:“那些人轻功如若鬼神,我的手下中,轻功没有一个及得上他们万一的,只知道是一些身着白衣的人,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便被发现,尔后便再也追赶不上了。”
一听到“身着白衣”四个字,上官若愚才微微红润的脸颊蓦地变作青灰,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付展风,喃喃道:“长相如何?身手如何?一共几人?”
付展风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上官若愚只如月兑力了一般瘫倒在床上,将付展风吓了一跳,忙问:“姑娘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上官若愚面如死灰,原本明亮的双眼中透出一片颓败,惨然答道:“天山……九重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