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六十三章 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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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点越来越近,不久便能听到竹篙撑水的声音,灯影晃动中,一叶青绿色的扁舟自黑河中缓缓飘来,船头挂着一盏白瓷琉璃灯,手工精巧,非官窑难以制造。那撑船的竹篙近看才发觉,竟是碧玉所制,那玉通透澄澈,虽非整玉雕凿,但也是成色极好。

这地下鬼宫虽造的阴森可怖,但所用的东西却无一不是宫廷顶级的。更验证了上官若愚的猜测,这盘牙鬼宫隶属朝廷。但从这番布置看来,每一件事物都用的官窑制品,比之寻常官府还要精细考究,只怕位阶还不一般。

上官若愚不由的想起谢书庭所在的东极宫,也是朝廷隶属,却不知与盘牙鬼宫有何关系。想到他埋下炸药才生出现下这番事来,也不知他如今生死如何,不由得心下惴惴。

正自恍神,船却已靠岸。众人定睛望去,却见撑船执桨的是个女子,身材瘦弱,握棍的手骨头上只薄薄地披了层皮,犹如骷髅一般。一头白发垂地,遮住眉眼,看不清年纪。身上穿着一件鲜红布衣,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甚是宽大。

她低低地垂着头,说道:“主人恭请贵客。”那声音低若蚊虫,夹杂在潺潺的水流声中,若非众人内功深厚,几乎就听不出来。

白晨携手上官若愚率先上船,尔后是白冼。待第四个纤儿举足欲上的时候,撑船的女子竹篙一点,竟已准备开船了。

纤儿急忙收脚说道:“还有四人呢!”

女子道:“船小水急,坐不下了。”

纤儿道:“我们身轻如燕,吃不了分量。”

女子却只是摇头,说道:“还有船来接贵客。”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船撑离岸边。

阿璇冷笑一声,说道:“理她什么?跳上去!”

上官若愚急忙阻止:“我们如今在他人地盘,前途未知,又是在水上行舟,不要莽撞。”见岸上四人面面相觑,又道,“安心等着便是,若有船来便上,若没有,便在此地接应我们。”

说话间,女子竹篙用力一撑,船身霎时便加速驶入了黑暗之中。

岸上四人面色凝重,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驰远。白晨白冼却是同样的不以为然之色,一个悠闲的背着双手举目而望,一个静静坐下望着湖面发呆。

上官若愚的却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船女,过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为何用头发遮着脸,这样还如何看清前路?”

船女幽幽说道:“贵客不必担心,盲女自懂事以来便在此地船渡往来,不会走错的。”

上官心下一震,道:“原来姐姐眼睛看不见,是妹妹失言了,当真抱歉……敢问姐姐,如今要带我们去何处?”

船女答道:“主人有请。”

上官问道:“却不知你家主人如何称呼?”

“主人便是鬼君。”

“难道他姓‘鬼’名‘君’?”

船女摇头:“鬼君就是鬼君。”

小舟行出不多时,回头依然一片漆黑。头顶忽然噗噗作响,洞顶竟有莹莹血红的光点,一张一合。忽感额头一凉,似是有东西滴落下来。上官若愚伸手一抹,竟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

船女忽然长啸一声,只见头顶的黑暗顿时骚动起来。纷繁的鲜红光点呼啸而下,洞中顿时便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上官若愚眼明,叫道:“吸血蝙蝠。”

振翅之声此起彼伏,脸颊旁刮过潮湿的腥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上官若愚只觉得耳朵一紧,却是白晨伸手将她的两耳捂住,随后猛地纵声长啸。

他内功深湛,一时间四下里鸣响不绝,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满头的蝙蝠未及飞到船边,便顿时双翅战栗,扑通之声不绝,一只只都昏死过去,落入水中。

再看那船女,白发垂面,看不出表情,握篙的十指却不禁微微颤动。竹篙轻轻划过,将湖面蝙蝠的尸体划向一边,船女身躯微微佝偻,却是一言不发。

白晨放下双手,对上官若愚淡然一笑,道:“别人吹口哨逗乐,我也会吹,你说谁吹的好听些?”

上官若愚微笑不答,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忽然低低得惊叫了一声,道:“你吹过头了。”

只见船女苍白的脸上忽然留下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她殷红的衣衫上。她白色的发尖染血,再衬着红衫绿篙,说不出的诡异。

想是白晨那一啸竟震伤了她的内脏经脉,引得气息大乱,七孔流血了。

虽是她先引蝠攻击,但上官若愚却怕她撑不到船到对岸,到时黑水茫茫,要找出路就难了,急忙上前问道:“你怎样,要不要紧?我这里还有一些丹药可疗内伤,你要不要先服一些?”

白晨拉过上官若愚,道:“死不了。不过若是再耍花样,我就保不准了。”他听那船女的啸声,知道她的内功甚至比上官若愚还深厚一些,因此笃定适才那一记要不了她的性命。

船女的脑袋微微一扬,目光似是透过额前长发,望了白晨一眼。

小舟摇摇晃晃地又行了一段,终达彼岸。白晨怕她又使花招,不待到岸,便抱着上官若愚飞身而去。白冼望了他们一眼,纵身跟上。

二人如同鸿雁展翅,丈许的距离轻轻一跃便到对岸,瞧来不费吹灰之力,这等轻功着实骇人,船女望得出神,半晌,发出低低地一声叹息,调转船头而去。

上官若愚回头望了一眼,那小舟比之来时,摇晃的更加厉害,不由得叹道:“咱们走吧,那四人是不会来了。”

白冼不由问道:“为何?”

“她见了白晨那一啸,自然知道你们的功力。两人已是棘手,哪里还会再带四个敌手进来,岂不自掘坟墓?何况她如今受了内伤,不知还能撑上几许。”

不远处有几盏幽暗灯光,上下错落,似是悬在空中。走进一看才知,那是一座石桥,每个桥柱上都悬着一盏玉骨白绢灯。桥上站着一个佝偻老妇,身旁架着一口大锅,锅旁的几凳上放着一叠玉碗。

老妇低声说道:“既上奈何桥,便饮了这碗孟婆汤,忘尽生前爱恨情仇,孑然一生渡轮回。”

上官若愚笑道:“这儿倒真是做戏做全套,连孟婆汤也有。”她望着那老妇,老妇的双目浑浊,眼睛虽对着她,目光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老妇一笑,路出一口参差不齐的斑驳黄牙,道:“忘却前世因果,全看个人缘分。你们若不想喝,老太婆也阻拦不了。”

上官若愚道:“这个地方诡异阴森,你若强灌我,我必然不依。但你劝我不喝,我倒非要尝上一尝了。”接过汤药递到嘴边,却忽然被白晨一把夺过,连药带碗一齐抛入了桥下黑水之中。

上官若愚一惊,道:“你做什么?”

白晨道:“不许喝!”

上官若愚道:“不仅我要喝,你们也要喝!”说着,连使眼色。

她在毒窟与贺遥玩得多了,自然知道一些施毒的惯用伎俩。人性多疑,这样一碗来历不明的药,常人多半不会喝,何况管药的是这样一个垂垂老妇,若存心寻衅的人,哪里会去理睬?鬼宫主人在这里设这样一个人,本就奇怪,于理不合。贺遥便喜欢将解药拴在门口,你若不喝,哪怕在毒窟不说不动,也会中毒。

她料想这药与贺遥门口放解药的道理相同,因此示意白晨白冼也要喝下。只是这话却不敢明说,若那老妇知道他们的心意,那随手在汤药里放几味毒药进去,这里灯光幽暗,也是察觉不易。

白晨却毫不理会,只道:“不许喝。”

上官若愚又气又急,跺脚道:“你闹什么脾气!”

白冼忽然问道:“是不是要喝下?”

上官若愚道:“不错。”

白冼便上前拿过一碗药,一口饮了下去。白晨却负了手站在一旁,似乎毫不在意。

上官若愚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拉着他的手温言劝道:“你信我,咱们也去喝一碗,不会有事的。”

白晨却皱了眉头,半晌,才喃喃开口:“这是孟婆汤,喝下了,便什么都忘了。”

上官若愚料不到他竟是在意这个,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儿又不是真的地府,汤自然也不是真的孟婆汤。”

白晨的眉头攒得很紧,摇头道:“假的我也不要。”顿了顿,又问,“若到了地府,你会喝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噎得上官若愚一愣,他却已然答道:“我不喝。她若敢逼我,我便将锅子一同打烂。”言罢,他猛地出手,那一掌竟用了四成的力道,铜锅轰然作响,竟如纸糊的一般揉成了一团。黑色的汤药自锅中流出,溢了一地。

上官若愚无奈,心头涌起淡淡的感动,竟不生气,叹了口气道:“这下可好,等会出了事该怎么办?”

白晨瞥了一眼白冼,道:“不是还有一个喝了吗?玄楼少主,有通天之能,护两人周全,自是不在话下。”

他言语中颇有揶揄的味道,白冼淡淡的望他一眼,并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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