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望着他们,见白晨发怒毁锅亦不生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侧身萎在桥栏边。
三人只得继续向前,白晨却缓了几步。上官回过头去唤他,却见他望着锅中残余的汤药发呆。于是上前轻拍他的肩头,道:“算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白晨回过神来望着她脸上灿然的笑意,也撇了撇嘴角,道:“好,你先去,我问她一句话,即刻便来。”
上官若愚疑惑不解,心中不安,道:“我就在二十步外等你。”
白晨温和的一笑,点点头,说道:“好。数到‘三’我就来。”
上官若愚听他这样说,只好先行一步。白冼看看白晨,又看看她,随即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只见上官若愚喃喃地说着什么,白冼凝神细听,才听出她是在数步子。她步子迈得又小又快,口中一数到“二十”便立刻停下,担心地回头张望。
白冼不解,问道:“你为何如此担心?他武功高出你许多。”
上官微微一愣,怔怔地望着白冼。白冼也望着她,清澈的目光中流动着淡淡的困惑。
上官若愚似是回过神一般,仓促地笑了一下,自嘲似地喃喃说道:“也是啊,有什么可担心的?”说是这样说,但蹙起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松下。
白冼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不懂。”
正说着,只见白晨从石桥上走了过来,上官若愚神色一松立刻蹦了过去,笑嘻嘻地望着他。白冼略微一愣,呆站着没有动。
白晨见她笑的谄媚,心中不禁发毛,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敲,说道:“傻笑什么。”
“没什么。”上官若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道,“喏,手借来牵。”
白晨不禁莞尔,拉过她的手,往前走去。行出不远,他忽然问道:“若是真有地府和孟婆,你会喝那碗汤吗?”。
上官若愚道:“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白晨却格外执着,追问道:“会喝吗?”。
上官若愚知他心思,于是笑道:“我不喝。她若敢逼我,我便将锅子一同打烂。”
白晨皱眉道:“又说笑!你便没有正经的时候!”
“怎么不正经了?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是当真的?”
白晨道:“自然是真的。”
上官若愚瞪他一眼,喜滋滋地说道:“那我也是当真的。”
白晨一愕,尔后才领会她的意思,双目顿时一亮,唇角的笑意溢着暖意,轻声说道:“那这假的你便喝了吧。”
“什么?”上官若愚尚未回过神来,就觉他忽然凑上前来,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拿出个小瓶,以两指掰开她的双唇,将瓶中的东西灌了下去。
草药的苦味入喉,引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白晨在一旁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
上官若愚一头雾水,顿时恼火起来,喘息过后大声喝道:“你做什么!”
白晨到是不以为意,仍旧笑嘻嘻的说道:“你不是说喝了会没事么?”
上官愣了愣神,问道:“你喂我喝的什么?”
“那假的孟婆汤呀,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得喝么。”
“那……那你……你不是……”白晨情绪变化很快,做事凭心任性,饶是上官聪明,也时常跟不上他的意图。
只见他唇边呷着笑意,似乎心情甚好,好像她这般傻傻望着自己的表情,让他很是喜爱,伸手在她头顶模了模,像是在安抚小猫一般,笑道:“你好了么?好了就继续走吧。”
上官若愚由着他扶自己起来,脸上兀自愣愣地。白晨也不多问,只在一旁窃笑不已。白冼走在二人身后,虽然一直安安静静的,但却始终目不转瞬。
隔了半晌,上官若愚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又要喝了?”
白晨道:“我想了想,这鬼地方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你内功差得很,若是不小心沾染上什么就麻烦了。所以又回去装了一瓶,反正是假的,喝就喝吧。”
上官又问:“那你呢?你喝了没?”
白晨嚣张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内功深湛,又有什么毒能伤得到?”
上官一听便急了,差点没跳起来:“什么,你自己没喝?为何不喝?你不是说‘反正是假的’么?”
白晨眉头一皱,厌恶地说道:“假的我也不要喝。这药的名字起的实在让人恼火。”
上官若愚知他性子,顿感无奈,同时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原本两人都没饮药,她倒也没觉得什么。可如今自己喝了,白晨不饮,却让她心中忐忑不安之极。忽然便想起白冼的话,一时自己也困惑不已,一路上不停地想着:“是啊,他武功比你高出许多,你又在担心什么?”
不知不觉,空气中弥散出一股好闻的香味,上官若愚一凛,抬起头来,只见两边石壁上竟然开满了鲜花。
头顶洞穴竟然有一条裂缝,稀疏清薄的阳光自那里漏下来。两壁爬满了掌大的绿叶,花朵夹杂其中,只有指甲大小,一朵一朵深深浅浅的紫色,如繁星妆点夜空。
过了花墙,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宽阔的石洞正中,种着一颗三人高的树。树干粗壮,枝干纵横茂密,却不见有叶。树枝上结着一个个圆圆的果子,果子和树枝都是灰褐色的,与那两扇花墙相比,顿显黯淡。
除了这棵树外,石洞四壁空空,竟是再无去路。
三人围在树前,上官若愚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树?”
白晨不答,白冼摇头不知。忽听有人说道:“这是西域的相思树。”说话间,对面的石壁忽然轰然作响,壁上现出一道石门来。
石门后走出一个人,长身玉立,面貌俊儒,月白的长衫外罩着石青色的外套,腰悬玉饰,头戴纶巾,一身装扮颇为雅致。
那青年向三人微微躬身,说道:“鬼君已恭候贵客多时,请三位贵客随在下来。”
上官若愚边走边问道:“这树的名目倒是好听,怎么长得这般难看?”
青年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相思树是先结果,后长叶。相思果碾碎有缓解疼痛之效,可味道却奇苦无比。果实落地,方才长叶,据说这叶子红若朝霞,灿烂无比,只可惜鬼君将此树移栽此地十年,却始终不得见此奇景。”
上官若愚奇道:“这又是为何?”
“相思树结果容易,长叶难。果子是年年结,可果熟落地,那红叶却总是不见踪影,往往徒留一株空树,再企盼明年。”
上官若愚撇嘴说道:“你们将树种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死就是奇事了,如何还能长叶子?”
青年笑了笑,说道:“这相思树与别的树不同,它见不得阳光,若是日光一晒,便立时枯萎。这与我们‘暗自思慕’是一个道理。只可放在心中,难以昭告天下,因此才会叫它相思树。”
上官若愚不禁黯然,喃喃自语道:“不错,相思果可解一时之痛却奇苦无比,相思可不是正是如此么……”
青年唇角淡淡勾起,有赞许之意,续道:“相思红叶十年难得一见,可见相思到头,唯有苦果,若要守得云开见那灿烂美景,十中难有一二。”
上官若愚默默点头,两人一时唏嘘不已。
这人的眉宇之间,隐然有当年谢书庭的风采,白晨见上官若愚不知不觉间与他相谈盛欢,不由得眉头一皱。白冼在一旁看着,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不喜此人,他只道对方是敌人之故,也未及深思。
走出种着相思树的石洞,后面烛火渐旺,石壁上每隔五步便嵌着一盏琉璃宫灯,地底无风,烛火安安静静的再灯罩中燃烧,并不闪烁跳跃,恒定的光芒带着丝丝暖意,地宫的阴森顿时一扫而空。
石道尽头是条蜿蜒向下的阶梯。上官若愚不禁一颤,却感觉肩膀一紧,白晨不是何时已走到身旁,伸手揽过了她的肩头。
他对她时有亲密的举动,每一次都半真半假带着轻佻,这次却格外的认真。上官若愚只感觉拥着自己的那条胳膊稳如磐石,坚实可靠,不是平日的调笑,却又说不出来的踏实。
三人尾随着那青年拾级而下,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阶梯尽头,只见两扇青铜门一左一右高高竖起,门上雕刻着硕大无比的鬼头。门内是一间巨大的石室,青年将三人引入室中,只见之中摆放着样式古朴的紫檀桌椅,玉石宫灯高悬,昂贵的苏绣蜀锦悬挂四壁,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但却布置得极为雅致。
三人才入了座,立时便有白衣翩翩的年轻女子端上茶水。洁白的玉杯盛放着碧绿的茶水,让人一见便有饮下的。
上官若愚想着此地反正也是防不慎防,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因而也不管茶水是否有毒,便一饮而尽。白冼在一旁看着,自然是有样学样。
这既不是“孟婆汤”,白晨也就无所避忌,却不似上官这般牛饮,而是端着杯子略微的抿了一口。
饮完了茶,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青年立刻恭敬的垂首站在锦帘之后,扬声道:“恭迎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