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江湖殇,悠悠断愁肠。
如此缠绵凄婉的情曲非南华靖所爱。他更喜欢豁达大度、辽远旷古的曲子。却不知为何,今日听夜景一弹,却好似勾起了心底某处的回忆,那么深,那么痛,被掩埋了那么久的回忆。
她的母亲,那个善良美丽却又可怜的女人,在他10岁的时候,便忧郁地离开了人世。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断了气,没有哭没有闹,只派人去通知父皇,可是直到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也没有等来他的父亲。
江湖殇,诉说的是相隔于江湖的感情,勾起了多少人的相思泪。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宁愿母亲的苦苦等待,是因为她的丈夫征战沙场不能回来,而不是同处一座深宫中,却不愿意来瞧她一眼。
手抚过琴弦,最终,只换来低低的一声叹息,手指终究没能落下去。
突然有丫头来禀报:“王爷,厨房的王平求见王爷。”
他本没心情见人,但想到王平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府中做事多年从未轻易求见,想是一定有什么要事才会如此大胆求见,若是他母亲旧病复发,耽搁了就不好了。
于是让人宣了进来。
王平大老远的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几乎是跪着挪到南华靖的面前,表情痛苦地像要哭出来,南华靖起身去扶他,“快快起来,何事让你急成这样?”
王平不肯起来,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颤抖着说:“求王爷!饶了景儿姑娘吧!我、我刚刚看到、看到他们把她关进地牢了!”
“景儿?!……”南华靖收回了手,慢慢踱回椅子上坐好,精明的双眼紧盯着似要贴着地面的王平,探究地来回打量。
他居然来为她求情?他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与厨房的小厮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而且、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冷静了一下,温和地开口:“你先起来吧。”
王平哆哆索索地站起来,弓身站立一旁。
“景儿进府不久,且很少在府中走动,你怎会认识?”
“回王爷,景儿姑娘帮助过小的,她是个好人!”他絮絮叨叨地将那天不小心撞到她、她好心帮他拎了其中一个篮子的重物到厨房、还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止血、叮嘱他忙去处理伤口的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南华靖紧崩的脸色舒展开来,嘴角渐渐上扬,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原来如此啊,她那般事不关己的人,居然也有出手助人的时候。
“王爷,她真的是个好人,求王爷饶过她吧!小的愿替她受罚!”
“王平啊,我知是你好心,感念她曾帮过你。但是你也要明白,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做错了事就要受处罚,并不是你想替就能替得了的。”
看到他脸色煞白,他好言安慰:“不过你放心,她只是犯了点小错,只是对她略施惩戒而已,明日此时自会放她出来,不会有何闪失。”
王平不敢相信地半抬起头,怯怯地问:“真的吗?”。
南华靖微微一笑:“难道我还需要骗你不成?”
王平吓得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南华靖挥挥手:“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言。下去干活吧。”
“是!”
王平千恩万谢地走了。
南华靖坐着没动,手指轻敲桌面,陷入了沉思。
夜景是善良的,这一点他是早就知道的。她的无所谓态度,是对于自己的性命,对于旁人的却是紧张至极。她会反复叮嘱原本不相识的王平一定要记得处理伤口,但他无比确定,若受伤的是她自己,她一定随便拿块帕子包了了事,绝不会想到要去医药房包扎上药,哪怕府中的医药房离她的住处并不远。
可是,对于宫中女子来说,善良却未必是件好事。就像她的母亲,那般聪颖,那般慧质,就因为太过善良,不忍伤害任何人,才会被算计得被她深爱的皇帝遗忘于九霄云外,即使有个出色的儿子,即使儿子努力地讨皇上欢心,即使皇上对这个儿子宠爱至极,也不愿意去见一见她。她最爱的母亲,就这样在思念和忧郁中香消玉殒。
后来先皇在弥留之际喊着他的名字,他跪在龙床边握住他的手时,忍不住痛哭失声。因为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他很想问他,若自己不来,是不是就能让他明白当年母亲的绝望心情。
不能相守,何必相恋?
母亲过世后,他带着悲愤的心活着,而先皇过世后,他的心则彻底死了。搬出了皇宫,他再不想进那金色牢笼半步。所以他开始游历天下,行走江湖。世人皆经为他是情系山水,体察民心,却不知,他的初衷,不过是远离那座孤独寂寞的宫院。
景儿,景儿……你若也如母亲一般太过善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伤害他人,我怎么放心让你独自面对深宫的汹涌波涛呢?
夜幕降临,南华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在河边的石铺小道上。柴英桀默默地跟在一旁。王爷今天有心事,而且表露得太明显,这不是他的作风。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像今天这样的实属罕见。
在净心湖边驻足,南华靖望着池中碧绿的荷叶说:“这莲叶长得甚好。”
柴英桀糊里糊涂,迎和道:“是挺好。”
南华靖转身对着他笑起来,他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笑声渐息,南华靖复看向池中,清亮的双眸幽远深邃。让柴英桀觉得,他的目光透过了那密密麻麻的莲叶和清清明明地湖水,伸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耳畔依稀回荡着她轻缓而好听的声音。他知她是宫女,却不是她是个读过书、学过诗的宫女。
景儿,景儿……
“她在狱中怎样?”
“据回报,一动未动。”即使一个“她”字,未指名道姓,柴英桀也知道王爷说的是谁。
“一动未动?”他再度皱眉。
一整天了,是个正常人都会动一下吧,她果然不是正常人!太久未动,手脚血液流动不畅、出了问题可如何是好?虽是不给她饭吃,但他很怀疑即使给了,她也未必会吃。她还真没让他失望,果然是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气得想当面给她两巴掌再补上两脚才好!让她如此不爱惜自己!
原想晾她一天一夜,明日再将她接出,此时哪里还按捺得住,转身往地牢方向走去。
“走,去看看她现在什么模样!”